然而,回京之前,有些话,有些试探,他必须做。
旨意是皇帝下的,但如今庄子里还杵着太上皇、战王、景王这三位尊神,他们的态度,某种程度上或许比皇帝的态度更能影响事情的走向,也决定着他回京后该如何陈奏。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院子。
他先求见的是景王裴景之。这位王爷是苏家村最直接的庇护者,与苏安的联系也似乎最为紧密特殊。
裴景之正在书房里对着那幅苏安所赠的油画肖像出神。
画中的自己,眼神是他都未曾仔细察觉过的复杂。
听到景四通传葛年丰求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示意让人进来。
“下官拜见王爷。”葛年丰躬身行礼。
“葛院判不必多礼,坐。”裴景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也从画前转过身来,神色是一贯的平静,“院判此时过来,可是考察已毕,准备回京?”
“王爷明鉴。”葛年丰在下首坐了,姿态恭谨,“下官奉旨而来,所见所闻,已然记录在案,不敢耽搁,预备明日启程回京,向陛下复命。”
裴景之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却未饮,只淡淡道:“院判以为,这庄子制药之事,如何?”
来了。
葛年丰心头一凛,知道这才是正题。
他斟酌着词句,将考察所得的核心结论谨慎道出:“回王爷,以臣所见,庄子制药,思路新奇,管理初具章法,所出‘金疮散’、‘风寒颗粒’等物,于军于民,确有大益。其‘标准’、‘流程’之念,若能推行,或可解军中成药不一、良莠不齐之弊。然……”
他顿了顿,抬眼看了下裴景之的神色,见对方并无不悦,才继续道:“然其规模尚小,原料供应不稳,人员技艺亦需时间纯熟。且…此等模式,前所未有,若欲推广,恐需从长计议,更需…名正言顺。”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合法性,以及由谁来主导。
是纳入太医院体系?还是另起炉灶?这涉及到权力和利益的重新划分。
裴景之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深邃:“院判考虑得周全。此事,皇上与皇兄,自有圣裁。院判回京,只需据实陈奏即可。”
他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倾向,却暗示了太上皇和皇帝都已关注此事,让葛年丰自己掂量。
葛年丰心中明了,这是让他不要轻易站队,也暗示了此事牵扯甚广。
他连忙应道:“下官明白,定当据实以报。”
从裴景之处出来,葛年丰又去拜见了战王裴怀之。
与景王的清冷深沉不同,战王更显刚毅直率,听闻葛年丰明日回京,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葛院判是明白人,庄子所做之事,于国于军有利,你如实告诉皇兄便是。至于其他细枝末节,不必赘言。”
这“其他细枝末节”,指的自然是裴敏儿之事,甚至可能包括太上皇在此。
战王的态度很明确:肯定制药的价值,淡化私人纠葛。
最后,葛年丰怀着更深的忐忑,求见了太上皇裴渝之。
这位才是真正深不可测的主儿。
裴渝之正在屋里把玩着一套苏安送的、用红薯淀粉和糖制作的小巧“甜品模具”,见到葛年丰,笑眯眯地让他坐下,仿佛只是个慈祥的长者。
“葛院判要回去了?这一趟辛苦。”裴渝之语气随意,“怎么样,这庄子,还有那位苏先生,是不是挺有意思?”
葛年丰不敢怠慢,将大致考察结论又说了一遍,措辞更加严谨。
裴渝之听罢,不置可否,反而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葛院判啊,你说,若是让这苏家村的人,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去建一个他们自己的镇子,会建成什么样子?”
葛年丰一愣,没想到太上皇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谨慎道:“下官…下官未曾听闻。但观其学院、工坊设置,管理井井有条,想来若建镇子,规划必定不同凡俗。”
“嗯,”裴渝之点点头,眼中闪着兴味的光,“我也挺好奇。这样吧,明日你回去前,叫上战王、景王,还有苏先生,咱们一起,听听这‘苏家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你也听听,回去跟你皇兄复命时,也好说得更明白些。”
这看似随口的安排,却让葛年丰心头巨震。
太上皇这是要亲自过问“苏家镇”的规划了!
而且让他这个外臣也在场聆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太上皇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预期,甚至可能已经影响了皇帝的判断。
“是,下官遵命。”葛年丰压下心中惊涛,恭敬应下。
正月初五,晨光熹微,庄子还笼罩在年节最后的慵懒之中。
葛年丰的车驾已然准备停当,随从们正将不多的行李搬上车。
而与此同时,在裴景之书房隔壁那间更为宽敞、临时布置成议事厅的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裴渝之坐在上首,裴怀之和裴景之分坐两侧,葛年丰敬陪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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