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蒸汽车队在荒原上前进,车轮在龟裂的大地上拖出深痕。当最后一缕天光被铅灰色的云层吞噬,战斗的血腥气被抛在身后足够远的距离。幸存的车队扎下一片简陋的营地,篝火零星点燃,却驱不散铅块般沉甸甸的暮色和萦绕不去的失败情绪。裹着毯子的伤员在呻吟的间隙里沉默,负责警戒的士兵抱着步枪,目光空洞地扫视着篝火圈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每一次风掠过嶙峋怪石的呜咽都让他们手指神经质地抽搐。
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瘪得只剩一层绝望的皮囊。
“都打起精神来!丧气鬼们!”一个粗粝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锯,猛地撕裂了压抑的死寂。车队指挥官,那个脸上带着新鲜灼伤疤痕的魁梧男人,一脚踹开挡路的空罐头,站到了营地中央最大的一堆篝火旁。跳跃的火光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焦黑的岩壁上,像个狰狞的巨人。
“把你们的耳朵从泥巴里给我抠出来!”他吼着,唾沫星子混着煤灰在火光中飞溅,“盯着这点破篝火能盯出金币还是能盯死外面的鬼东西?嗯?”
人群的目光被这粗暴的吼声硬生生拽了过去,麻木中带着一丝畏惧。
“哭丧着脸给谁看?给那些骨头渣子看吗?它们可不会给你们收尸费!”指挥官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我踩过的烂肉比你们吃过的面包还多!下午那点动静算个屁!老子当年在‘锈铁峡谷’被三头骸骨战蜥堵着啃的时候,你们这帮软蛋还在妈妈怀里嘬奶嘴呢!”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架报废的蒸汽弩炮残骸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听着!老子刚从‘黄昏圣所’要塞接通了传讯水晶!对面是‘蒸汽之钢’军团的兰德尔少将本人!”他刻意停顿,浑浊的眼睛扫过每一张被火光映照的脸,捕捉着那一丝丝细微的变化。“兰德尔少将说了!圣所的大门会为我们打开!明天中午之前,一支整编的蒸汽坦克小队会带着‘秩序壁垒’符文来接应!蒸汽坦克!懂吗?那些能把骸骨巨兽当球踢的狠角色!”
死水般的寂静被投入了石块。几个士兵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微弱的光亮。指挥官捕捉到了这变化,立刻将嗓音淬上了钢铁般的笃定:“活路就在前面!圣所的城墙高得能让骸骨鬼爪崴了脚!守夜的牧师老爷们熬的肉汤能香掉你们的舌头!现在——给老子把你们的破烂玩意儿收拾好!该包扎的包扎,该祷告的祷告!明天太阳升起,踩着那些骨渣子,给老子走到接应点!”
他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大步走向指挥帐篷,留下身后一片被短暂点燃又迅速被疲惫和伤痛压低的议论声。希望渺茫,但终究是希望。绝望的坚冰被砸开了一道缝隙。士兵们挪动着身体,有人拿出磨刀石开始打磨卷刃的刺刀,有人拿出劣质烟草卷着,贪婪地吸着那点辛辣的慰藉。篝火噼啪作响,似乎也多了点生气。
威廉·特纳(少爷)绕过几堆低声祈祷的士兵,踢开一块散发着焦糊味的兽皮,一屁股坐在雷恩旁边的空弹药箱上。他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黑灰,风暴祭司袍的下摆撕开了个大口子,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却跳跃着惯常的、不合时宜的兴致盎然。
“嘿,‘鹰眼’,瞧瞧我弄到了什么好东西。”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枚做工粗糙的金属徽章,材质像是某种暗沉的黄铜合金,表面蚀刻着扭曲缠绕的荆棘藤蔓图案,荆棘中心包裹着一只闭上的竖瞳。徽章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带着安抚气息的灵性波动,像一层薄薄的、隔绝噪音的油膜。
“‘荆棘之眼’,‘守夜人’军团配发给前线斥候的老古董货色,对付‘低语’效果一般,但蚊子腿也是肉。”少爷用指尖弹了其中一枚,发出沉闷的声响,“下午搜刮尸体的时候顺的。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枚?晚上能让你脑袋里的杂音小点,勉强睡个囫囵觉。”
雷恩没跟他客气,闪电般出手,捏起一枚徽章。入手冰凉粗糙,那微弱的力量顺着指尖渗入,意识海中翻腾的、如同砂纸摩擦神经的低语嘶嘶声,果然被削弱了三成。虽然无法根除,但这微不足道的缓解在精神高度紧绷的荒原上,已是雪中送炭。
“谢了。”雷恩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将那枚“荆棘之眼”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黑夜中的一根稻草,“终于能……试试闭上眼睛了。”
这时,雷恩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篝火,落在了营地边缘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个来自东方的男人独自坐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面前只燃着一小堆可怜巴巴的篝火,火苗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荒原的夜风吹灭。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袍,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小锡壶,偶尔抿上一口。火光勾勒着他清癯的面容和略显狭长的眼眸,眼神沉静地望着跳跃的火焰深处,仿佛那微光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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