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谍影 第8章 精致交易（上）

晨光熹微，透过北窗那层薄薄的灰尘，在独立办公室的水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丁陌坐在崭新的木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一夜的休整并未完全驱散精神上的疲惫，那种使用【心理镜像】后的隐隐抽痛，如同附骨之疽，提醒着他这份力量的代价。

桌面上，除了领事馆配发的文具，还多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佐藤弘“主动”送来的一些过往无关紧要的会议纪要副本，美其名曰“帮助熟悉馆内事务流程”。丁陌知道，这是那条被套上项圈的恶犬在小心翼翼地摇尾示好，同时也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他没有急于翻阅那些文件，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脑海中的计划上。军统的任务——“清乡”行动情报，像一道紧箍咒。这绝非易事，此类行动方案必然由武藤一郎的核心圈子掌握，甚至可能直接来自更高层的驻沪日军司令部。以他目前的位置，连边缘都难以触碰。

但他必须找到突破口。这不仅关系到军统那边的“业绩”和经费，更关乎他能否在这盘棋局中，为自己攫取更多的筹码和生存空间。

思路逐渐清晰。直接接触武藤或核心成员风险太高，松本优子那双冷冽的眼睛仿佛无处不在。他需要一个更迂回、更不引人注意的途径。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低阶军官、文员，甚至后勤人员，他们如同庞大机器上的螺丝钉，虽然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他们的只言片语、无意中瞥见的文件片段、乃至流露出的情绪，都可能拼凑出有价值的线索。

中村，那个厌战贪杯的胖文员，或许可以成为一个起点。还有资料课里其他那些被他“扫描”过的同事，他们内心各自的**和恐惧，都是可以撬动的支点。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外。

丁陌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全身肌肉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这个脚步声……他记得。是那个在档案室外有过惊鸿一瞥的、疑似松本优子的女人。

“咚咚。”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礼貌。

“请进。”丁陌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平稳。

门被推开，那个穿着合体西装套裙的冷冽女子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身影。她的目光如同精确的测量仪器，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丁陌脸上。

“竹下贤二先生？”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没有什么温度，“我是特高课派驻领事馆的松本优子，负责内部风纪与安全审查。有些例行问题，需要向你了解一下。”

果然是她。丁陌站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一丝惊讶和恭敬的神情：“松本小姐，您好。请坐。”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松本优子没有客气，优雅地坐下，双腿并拢斜放，姿态无可挑剔。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拿出一支精致的钢笔：“不必紧张，只是常规问询。毕竟，竹下君是近期唯一新入职的文员。”

“我明白，您请问。”丁陌重新坐下，双手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内心却已筑起最高的防线。他不能动用能力，此刻任何精神波动都可能引起这个专家的警觉。他必须依靠纯粹的演技和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你的履历显示，你毕业于帝国大学文学部，主修日本史。”松本优子开始提问，问题看似平常，眼神却锐利如刀，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为什么选择来上海领事馆工作？据我所知，同期毕业生更倾向于留在本土或前往满洲。”

“家父早年曾在上海经商，我对这座城市抱有特殊的感情。”丁陌流利地回答，这是“竹下贤二”背景设定的一部分，他早已烂熟于心，“希望能在此地深入了解日中文化交流的现状，为帝国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他语气诚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略显理想化的热情。

松本优子不置可否，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之前在资料课阅览室工作，感觉如何？与同事相处融洽吗？”她换了个问题，看似闲聊，实则是在探查他的人际关系和适应情况。

“阅览室工作氛围很好，木村前辈和各位同僚都对我多有指点。”丁陌滴水不漏，“只是初步接触档案整理工作，感觉难度不小，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他顺势将话题引向佐藤弘安排的“难题”，语气自然，听不出任何怨怼。

松本优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仿佛能穿透表象：“佐藤秘书似乎对你要求很严格？”

“前辈要求严格是对我的鞭策。”丁陌微微低头，表现得谦逊而识大体。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松本优子的问题如同梳子般细密，从家庭背景、求学经历、到对时局的看法、个人兴趣爱好，几乎无所不包。她的语气始终平淡，但每个问题都暗藏机锋，试图找到他身份拼图中任何不吻合的缝隙。

丁陌全程应对自如，他将“竹下贤二”这个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一个略有才华、怀揣理想、又懂得人情世故的年轻留学生形象跃然纸上。他甚至在某些问题上，故意流露出一点符合这个年龄段的青涩和不确定，以增加真实性。

终于，松本优子合上了笔记本，钢笔插回口袋。她站起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笑容：“感谢你的配合，竹下君。你的独立办公室是武藤课长特批的，希望你能不负期望，尽快在档案整理工作上做出成绩。”

“我一定努力，松本小姐。”丁陌也站起身，恭敬地回应。

松本优子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然后才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丁陌缓缓坐回椅子，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与这个女人的交锋，无声无息，却比面对佐藤弘的咆哮更加凶险。她就像一条潜藏在冰层下的毒蛇，冷静，耐心，致命。他几乎可以肯定，松本优子并未完全打消对他的疑虑，只是暂时没有找到确凿的破绽。

必须更快地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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