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浅野的调查组果然缩减了。
从原来的十二个人,减到了五个。办公室也从独立的小楼,搬到了领事馆地下室的一间储藏室。空间小了,设备也简陋了,连电话都只有一部。
浅野的脸色铁青。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带着剩下的人,继续翻查那些堆积如山的档案。
丁陌中午去地下室送过一次文件——表面上是配合调查,实则是去探探风声。储藏室里很闷热,窗户又小又高,透不进多少光。五个调查员埋在一堆发黄的纸堆里,脸上都是汗。
浅野坐在最里面,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领口解开两颗扣子。他正在看一份码头工人的口供记录,眉头紧锁。
“浅野调查官。”丁陌把文件放在桌上,“这是你要的去年下半年的仓储明细。”
浅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东西。
“放着吧。”
语气很淡。
丁陌没走,在屋里转了一圈。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关系图,用红蓝铅笔画满了线条和箭头。他看见自己的名字“竹下贤二”在图的中央,周围连着七八个人名:武藤、中村、李爷、铃木、陈世雄……
线条很密,但都是虚线,表示“疑似关联”。
图的边缘,还有几个名字被红笔圈了起来:周明、松井。这两个名字旁边打了问号,下面写着“在押,未招供”。
丁陌的心沉了沉。
浅野确实摸到了一些东西。但他摸到的,都是皮毛。真正核心的那些人,那些关系,他还没碰到。
“竹下君对这个图感兴趣?”浅野突然开口。
丁陌转过身,笑了笑:“有点好奇。浅野调查官画这个,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浅野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来,走到图前,“在上海,在领事馆,在码头,有一个看不见的网络。这个网络在运作,在流动,在输送。输送的可能是货物,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他用手指点了点图中央丁陌的名字。
“而你,竹下君,就在这个网络的最中心。”
丁陌脸上的笑容没变。
“浅野调查官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办事的,上面说什么,我做什么。网络不网络的,我不懂。”
“你真的不懂吗?”浅野盯着他,“那为什么每次调查遇到阻力,最后都能不了了之?为什么关键证人要么失踪,要么改口?为什么所有线索,指到最后都成了死胡同?”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丁陌迎着他的目光,眼神平静。
“浅野调查官,你这些问题,我回答不了。我只能说,我做我的工作,你查你的案子。至于为什么查不下去……”他顿了顿,“也许是你查的方向错了?”
“方向错了?”
“对。”丁陌指了指墙上那张图,“你把这些人都连起来,觉得他们是一伙的。但你想过没有,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彼此,只是恰好在同一个系统里工作?码头工人认识货主吗?调度员认识仓库管理员吗?有时候,巧合就是巧合,不是阴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浅野沉默了。他看了丁陌很久,然后突然笑了。
“竹下君,你是个聪明人。”他说,“但聪明人有时候会犯一个错误——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聪明下去。”
“我没觉得自己聪明。”丁陌说,“我只是做好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浅野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好吧,那你就继续做你的分内事。我也继续做我的分内事。咱们看看,最后是谁的分内事,做得更到位。”
谈话到此结束。
丁陌离开地下室,回到阳光里。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他深深吸了几口,才把胸口那股闷气压下去。
浅野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这个调查官还没放弃。非但没放弃,反而更执着了。缩减人手,搬进地下室,这些打压不但没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这样的人,最危险。
因为他不按常理出牌,不遵循官场规则。他认死理,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南墙,有时候是会撞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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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傍晚,丁陌接到了中岛大佐的电话。
“竹下君,来我办公室一趟。”
语气很急。
丁陌立刻赶了过去。中岛大佐的办公室里,除了他本人,还坐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戴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亮。
“这位是陆军省军务局的高桥参事。”中岛介绍,“高桥君,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竹下贤二,码头和运输方面的专家。”
高桥参事站起来,和丁陌握了握手。他的手很软,但握得很用力。
“竹下君,久仰。”他说,“中岛大佐一直在夸你,说你是华东运输体系的顶梁柱。”
“不敢当,都是分内工作。”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高桥参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丁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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