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竹下贤二站在办公室窗前,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他没有掐灭,任由那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像此刻他心中翻腾的思绪。
周明被带走了。松井被停职审查。浅野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在一层层切开他织就的网络表层。
但竹下贤二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这场猫鼠游戏,老鼠也要有老鼠的反击之道。
他掐灭烟头,转身走向电话。拨号盘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世雄,来我办公室。现在。”
等待的时间,竹下贤二走到书架前,取出那本《上海工商业名录》,翻到贴着浅野照片的那一页。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锐利,嘴角紧抿,带着特高课人员特有的冷硬气质。
但这种人,最怕什么?
不是怕硬碰硬,是怕麻烦,怕混乱,怕事情闹大超出掌控。
陈世雄很快来了,带着一身寒气。
“竹下先生。”
“坐。”竹下贤二没回身,依旧看着照片,“那批货,处理到什么程度了?”
“已经拆散了。”陈世雄说,“五金件混进了废铁堆,明天一早就当废铁卖掉。无线电零件……按您的吩咐,沉江了。”
“好。”竹下贤二转过身,“但现在有新的安排。”
陈世雄挺直腰背:“您说。”
“从明天开始,三井运输的所有线路,全部‘慢下来’。”竹下贤二走到地图前,“铁路这边,让山口宏去操作。不需要停运,只要制造些‘小麻烦’——车皮调度出错,货物装错车,交接单填错信息。不要多,每天两三起,分散在不同的线路和时段。”
陈世雄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运输效率一降,前线物资供应受影响,上面怪罪下来,浅野那边压力就大了。”
“不止铁路。”竹下贤二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公路线,“李爷那边的车队,也动起来。嘉兴、湖州、苏州,那几个新换稽查队长的关卡,让咱们的车‘配合检查’。查一辆,停一辆,手续不全,货物与清单不符,总之按规章来,态度要配合。把拥堵给我造起来。”
“这……”陈世雄有些犹豫,“咱们自己的货也在路上,这么一堵,损失可不小。”
“损失的钱,从公司账上补。”竹下贤二说,“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我要的是效果——让整个华东的物资流动,因为特高课的‘严查’而陷入半瘫痪。”
陈世雄明白了:“浅野要查,咱们就让他查个够。查到最后,前线物资供应出问题,上面怪罪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没错。”竹下贤二点头,“但记住,所有动作都要‘符合规章’。是特高课的严查导致了效率低下,是稽查队的不通融导致了运输堵塞。咱们只是‘按规定办事’的运输负责人。”
“明白了。”陈世雄说,“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竹下贤二叫住他,“还有松井课长那边。”
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空白笔记本,迅速写了几行字。字迹工整,用的是日文,但措辞很特别——表面上是慰问和关心,但每句话的开头字母连起来,是一句暗语:“撑住,妻儿安好,正在安排。”
这是他和松井之间约好的联络方式。松井喜欢文学,两人以前聊天时,曾开玩笑说可以用藏头诗传递密信。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竹下贤二把纸撕下来,折好,装进一个普通的信封。信封上只写了“松井收”三个字。
“把这个交给山口宏。”他把信封递给陈世雄,“告诉他,想办法送到松井手里。不用塞钱,特高课现在盯得紧,直接送钱反而坏事。就用这封信,松井看得懂。”
“信能送进去吗?”
“松井只是停职审查,不是囚犯。”竹下贤二说,“他还在铁路局的招待所,行动受限,但收信收东西的渠道还有。山口宏在铁路系统这么多年,总有办法。”
陈世雄接过信封,小心地放进怀里:“我马上去办。”
“还有周明。”竹下贤二的声音沉了下来,“李爷那边,打听到什么了?”
陈世雄脸色一黯:“关在虹口特高课的一个秘密据点。李爷派人去摸了,但那个地方……戒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宪兵。李爷说,凭青帮的人,根本进不去,更别说救人了。”
竹下贤二沉默了几秒。
这个结果,他其实已经料到。特高课不是伪政府警察局,那是真正的军事情报机关,是日本人用来镇压和恐怖统治的机器。青帮在上海滩再威风,在特高课面前,也不过是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李爷能做的,也就是打听打听消息了。”陈世雄低声说,“他说,周明那小子……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造化?
竹下贤二想起周明在仓库里故意指错地方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恐惧,但也有一种超越恐惧的东西——是信仰,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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