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带来的短暂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夏日的上海滩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与不安。街面上,日伪军警的巡逻似乎比往常更频繁了些,关卡检查也时不时地收紧,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放松,像是一个患了疟疾的病人,忽冷忽热。
丁陌知道,这种表面下的暗流涌动,往往预示着某些地方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重要的事情。他像一只最警觉的蜘蛛,端坐在自己编织的网络中央,感受着每一根丝线传来的细微震动。
这天傍晚,他刚回到公寓,还没来得及换下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衬衫,窗户上便传来了约定好的、极有节奏的轻叩声——三长两短,停顿,再三短。是“老吴”的紧急联络信号。
丁陌心中一凛,迅速检查了窗帘是否拉严实,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巴掌大小的小铁盒被塞了进来,随即,窗外那个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昏暗的巷弄里,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丁陌关上窗,拉好窗帘,拿起那个尚带着室外余温的铁盒。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显然不只是纸张。他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用特制的细针挑开铁盒边缘的蜡封。盒盖揭开,里面是一小卷微缩胶卷,以及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纸。
他先拿起薄纸,在灯下小心展开。上面是用极细的笔尖写下的密文,用的是只有他和“老吴”才知道的、基于某本常见小说变化的密码。丁陌凝神辨认,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划动,解读着信息。
随着密码一个个被破译,丁陌的眉头逐渐蹙紧,眼神也变得异常凝重。
信息来自红党华东局,级别标注为“绝密·火急”。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
“前线急需一批枪支弹药,用于应对即将到来的大规模‘清剿’。数量:步枪不少于五十支,子弹五千发;轻机枪两挺,配套弹药;手榴弹一百枚。要求:一月内务必到位,运输路线及接收由我方安排。此批军火关乎部队存亡及反‘清剿’成败,望‘深渊’同志竭尽全力。代价不计,但求成功。老吴。”
军火!
丁陌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将薄纸凑到烟灰缸上方,点燃。火苗吞噬了那些沉重的字句,化作一小撮灰烬,但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实实在在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军火,这和他之前运作的药品、物资、资金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药品物资虽然管制严格,但毕竟还有民用、防疫等名目可以遮掩,运作得当,风险尚在可控范围。可军火,尤其是成批的步枪、机枪、弹药,这是绝对的战争物资,是日伪当局严防死守、查获即处决的重中之重!每一支枪、每一发子弹的流动,都如同在雷区中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而且会牵连出一大片人。
“代价不计,但求成功。” 老吴传来的这八个字,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丁陌能想象到,红党那边是到了怎样山穷水尽、迫不得已的地步,才会向他这个隐藏在敌营最深处的“影子”,提出如此危险、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不是请求,这更像是一道用无数战士生命和整场战役胜败作为赌注的“军令状”。
丁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精神上的疲惫和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答应?风险高到无法估量。他苦心经营至今的网络,山口宏、中村一郎、周允仁、张维年……所有这些节点,都可能因为这次行动而暴露,被连根拔起。他自己更将置身于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
不答应?那么,一批急需武装的游击队员可能因为缺枪少弹而在“清剿”中牺牲,一个重要的根据地可能因此失守,更多的百姓可能遭受涂炭。这与他内心那个来自现代的、知道历史走向的灵魂所秉持的信念,是背道而驰的。他“投资”红党,不就是期待这一天吗?不就是希望在关键时刻,自己能够成为撬动历史天平的那根杠杆吗?
可是,杠杆也需要支点,也需要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才能发力。
丁陌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微缩胶卷上。他起身,从隐藏的暗格里取出微型显影设备和放大镜,在密闭的卫生间里,开始冲洗和查看胶卷。
胶卷里的内容,是红党方面提供的、关于这次日军“清剿”行动的一些情报摘要,以及他们初步设想的几条可能的秘密运输路线草图。情报显示,这次“清剿”规模空前,日军调集了相当兵力,意图一举肃清苏北、皖南部分区域的抵抗力量。红党部队装备简陋,弹药奇缺,正面抗衡极为困难,亟需外援。
而那些运输路线草图,则勾勒出了几条穿越封锁线、连接上海与根据地的隐秘通道,有些利用水路,有些依靠山区,有些则伪装成商队。每一条路线都标注了已知的关卡、可能的危险地段以及预备的接应点。看得出来,红党方面为此也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准备工作,并非将全部希望和风险都寄托于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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