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离开后,办公室里重新陷入沉寂。丁陌维持着站在窗前的姿势,许久未动。窗玻璃上他的倒影,面容模糊,唯有眼底那抹极力压制的焦虑,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头痛并未缓解,太阳穴如同被两根钢针持续钻凿,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那份钝痛。更让他心悸的是那种“空荡”感——原本如呼吸般自然的精神感应能力,此刻死寂一片,无论他如何集中意念,试图去捕捉、去延伸,都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分涟漪。这种失去依仗的**感,比身体的疼痛更令人恐慌。
他强迫自己离开窗前,坐回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西装裤传来,稍微拉回了一些他纷乱的思绪。恐慌解决不了问题,他现在必须依靠纯粹的、属于“丁陌”而非“竹下贤二”的智慧和判断力。
松本优子要查经济问题。目标直指馆内利用职务进行黑市交易的人员。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虽然他之前的所有操作都力求隐秘,通过多层白手套和复杂的渠道进行,但只要是交易,就难免会留下资金的流动痕迹。中村经手过几笔,渡边那边更是大头,他自己虽然极少直接经手现金,但通过军统苏念卿那边流出的活动经费,以及转化为物资后产生的利润,其最终流向,若真有精通金融侦查的高手铁了心去捋,很难说会不会找到指向他的蛛丝马迹。
尤其是,他现在无法提前预知松本的具体调查方向和突破口。
不能坐以待毙。
丁陌闭上眼,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在脑中飞快地梳理着自己编织的那张网上的每一个节点,评估着他们在面对压力时可能的反应,以及……他们为了保护自身利益,可能会自发采取的行动。
渡边,后勤副课长,贪婪,精明,但也惜命,深知一旦被查,他那些克扣物资、倒卖配给的行为足够他上军事法庭。更重要的是,渡边清楚,他渡边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捞钱,离不开“竹下贤二”在武藤课长面前的“美言”和在某些关键环节的“默契”。一损俱损的道理,他应该懂。
小野,码头仓库管理者,纯粹的逐利者,江湖气重,讲所谓的“义气”和“规矩”。自己给了他远超普通“保护费”的丰厚利润,也帮他解决过几次麻烦。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小野或许会愿意提供一些掩护,或者至少,不会轻易反水。
李爷,青帮头目,关系盘根错节,能量巨大。与他的合作更多是基于互相利用和实力认可。李爷看重的是“竹下贤二”在日方内部的地位和能带来的长期利益。如果自己倒台,对李爷而言只是损失一个合作伙伴,他未必会为了保自己而硬撼特高课的调查。但,如果调查会危及到李爷自身的生意和地盘呢?
还有铃木,那个失意的商社课长;以及刚刚离开的中村……
这些节点,因利益而联结。平时或许稳固,但在特高课的高压调查下,这根利益的绳索,能承受多大的重量?
丁陌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却又符合他当下处境的决定——按兵不动。
不主动联系任何节点,不发出任何指令,不试图去掩盖或销毁任何可能存在的痕迹。他要看看,在自己这个“核心”暂时“失明”和“沉默”的情况下,这张依靠利益驱动的网络,是否会因为外部压力的挤压,而产生一种自发的、保护性的蠕动。
这是一场危险的测试,测试这张网的韧性,也测试人性。
他就像一个将自己也置身于局外的观察者,尽管内心波涛汹涌,却必须强迫自己冷静地等待,等待第一个信号的出现。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领事馆内大部分办公室的灯光也相继熄灭,只剩下走廊里昏暗的壁灯,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丁陌没有开自己办公室的灯,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如同潜伏的猎手,又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门外走廊传来了脚步声,不是皮鞋清脆的“哒哒”声,而是那种胶底鞋摩擦地面的轻微响动,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匆忙。
脚步声在他的办公室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犹豫。丁陌的心跳漏了一拍,屏住了呼吸。
然而,脚步声并未靠近他的门,而是转向了隔壁,那是后勤课的方向。紧接着,是隔壁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关上的声音。
丁陌微微蹙眉。不是找他?是渡边那边来人了?
他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他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丁陌没有立刻去接,任由它响了三声,才不疾不徐地拿起听筒。
“莫西莫西?”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渡边副课长那略显油滑,但此刻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的声音:“竹下君?还没下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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