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谍影 第16章 深度甄别

夜色如墨，将狭小的宿舍浸染得只剩下窗外邻家透进的、微弱如萤火的光亮。丁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瘫坐在地，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脑海中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陈雪梦境中那些炽热而沉重的画面——传递情报的紧张、对同志安危的揪心、阅读进步刊物时眼中闪烁的信仰之光——依旧如同烙印般清晰，与剧烈消耗后留下的、仿佛要将头颅撕裂的痛楚交织在一起。

他强忍着呕吐的**，指尖深深抠进地面，直到那冰凉的触感和轻微的刺痛感，将几乎要失控的精神稍稍拉回现实。

深度甄别的代价，远超他的预估。

陈雪的精神世界，不像苏念卿那般充满算计与矛盾的裂痕，也不像领事馆内那些日伪人员般充斥着**与恐惧的泥沼。她的内心，更像是一片被信仰之火淬炼过的、致密而坚韧的钢铁。潜入其中，窥探其核心，所耗费的心神，远非之前那些浮光掠影的接触可比。

但这近乎透支的冒险，回报亦是无比丰厚。

他不仅确认了陈雪“白衣”的身份，更真切地触摸到了那份支撑她在黑暗中前行的、近乎纯粹的信念。那是一种将个人生死、荣辱乃至一切，都置于某种更高目标之下的决绝。与他来自的那个崇尚个体与物质的时代，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心灵震颤的反差。

“天使投资……”

丁陌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弧度，带着自嘲，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最初，这只是一个基于历史先知和利益计算的冰冷计划。但此刻，在亲身“体验”了那份信仰的重量之后，他发现自己无法再仅仅用投资者的心态去审视这一切。

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乎未来政治回报的赌博，更似乎……是在触碰这个时代最悲壮、也最富有生命力的一根脉搏。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依旧有些发软。挪到桌边，拿起水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口早已冰凉的隔夜水，那干灼的喉咙才稍稍得到缓解。

头痛依旧持续，如同有人用钝器不停敲击着他的颅骨。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甄别已经完成，投资的目标已然明确，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计划付诸行动。

他需要一份“投名状”，一份既能切实帮助到红党，又能巧妙彰显“影子”存在价值，同时还绝不能暴露自身的情报。

这份情报，不能是军统任务要求的“清乡”核心计划——那太过敏感，过早暴露自己接触高层机密的能力，无异于引火烧身。它需要是那种看似边缘、却关乎具体人员安危或组织存续的信息。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佐藤弘“进献”的内部通讯摘要和非核心风声记录上。这几天，他除了“扫描”人员，也仔细翻阅了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文件。凭借超越时代的分析能力和对历史细节的模糊记忆，他从中梳理出了一些可能具备价值的信息碎片。

其中一条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根据内部警务部门的零星记录和抱怨，近期日方宪兵队似乎加强了对城西一片老式里弄区域的夜间巡查和户口核查，起因据说是追查几个月前一桩未破的军用物资失窃案，但动作显得有些过于执着和细致。那片区域，恰好有几个在丁陌模糊记忆里，可能与早期红党地下活动有关联的联络点或安全屋。

这并非确凿的证据，更像是一种基于零碎信息和分析的推测。但恰恰是这种推测，最适合作为第一次匿名投递的内容——它具备一定的预警价值，即使有误，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若属实，则能避免红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它的来源可以被完美地解释为“有心人”对日方异常行动的观察与分析，而非法西斯内部核心机密的泄露。

决定了，就是它。

接下来，是传递方式。死信箱，这是最经典、也最安全的单向联系方式。他需要选择一个绝佳的位置。

他回忆着上海的地图，以及白天外勤时观察到的街景。不能离领事馆太近，也不能离陈雪活动的区域太远，需要是一个人员流动有规律、便于观察是否被监视、又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

一个地点浮现在他脑海中——位于法租界与公共租界交界处的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废弃的、装饰用的欧式喷泉水池，水池边缘有几块松动的砖石。那里白天常有老人下棋、孩童玩耍，晚上则相对僻静，而且视野开阔，便于确认安全。

就是那里了。

现在，是准备情报载体。他不能使用任何带有个人特征的纸张或笔墨。他找出一张从领事馆带出来的、最普通的白色便签纸，这种纸在任何一个办公室都能找到。又拿出一支最常见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铅笔。

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用左手（刻意改变书写习惯），以略显稚拙的笔迹，用中文写下简短的信息：

**“城西三牌楼、福佑里一带，近日夜间核查加强，疑与旧案有关，慎之。”**

没有落款，没有称谓。信息简洁、模糊，却足以引起红党地下人员的警惕。

他将纸条仔细折成一个小方块，然后用一小块从废弃档案上撕下的、泛黄的牛皮纸包好，再用细线缠紧。这样一个小小的纸包，即使被无关之人捡到，也多半会以为是孩童丢弃的玩物，或者直接忽略。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蒙蒙发亮。彻夜未眠加上精神透支，让丁陌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憔悴，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暗夜中准备捕猎的豹子。

他将小纸包小心地放入内衣口袋，感受着那硬物紧贴胸口的触感。

深度甄别，已窥见光明。

首次投递，即将启程。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混在上班的人流中，自然地经过那个小公园，完成这历史性的第一次“匿名投资”。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再次尝试那生涩的冥想，争分夺秒地恢复着近乎枯竭的精神力。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也最接近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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