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清晨的薄雾如同稀释的牛乳,弥漫在上海纵横交错的弄堂里,带着一股砭人肌骨的湿寒。陈雪挎着一个半旧的菜篮子,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轻快而稳健。篮子里装着几样寻常的蔬菜,底下却巧妙地压着一小包用油纸裹了好几层的、刚从黑市辗转流出的磺胺粉。这是“深渊”同志上次传递情报时,附带提出的“小额投资”之一,虽不及盘尼西林珍贵,但在缺医少药的游击区,也是能救命的宝贝。
她的面容依旧清秀,但眉宇间那份属于护士的单纯柔和,早已被一种沉静的警惕和干练所取代。眼神清澈依旧,却像两口深井,能映出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而不轻易泄露内心波澜。几次与“深渊”间接乃至直接的配合,以及独立负责部分交通线后经历的考验,让她如同被风雨打磨过的玉石,褪去了最初的生涩,焕发出内敛而坚韧的光泽。
穿过两条狭窄的弄堂,即将拐入一条稍宽的街面时,陈雪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前方街口,不知何时设起了一个临时的卡子,两个穿着黑色警察制服的人正懒洋洋地抽查着过往行人的包袱,旁边还站着一个眼神明显更锐利的便衣,目光像梳子一样扫视着人群。
搜查?是例行公事,还是冲着她来的?
陈雪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她不能转身,那会引起怀疑。她迅速观察四周——右侧是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堆满破烂;左侧是一家早点铺子,热气腾腾,人声嘈杂。
电光火石间,她已做出决断。她没有丝毫犹豫,脚步自然地偏向左侧,仿佛本就是要去买早点。她挤进早点铺门前排队的人群中,借着前面一个高大汉子身体的掩护,迅速将手伸进菜篮子,指尖灵巧地解开油纸包的一个角,将里面少量的磺胺粉飞快地倒进装着一个冷窝头的破碗里,然后用窝头压实。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动作流畅隐蔽,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
做完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气,但警惕并未放松。那包磺胺粉大部分还在,只是分量轻了些。她排队买了一个烧饼,拿在手里,这才随着人流,看似随意地走向街口的卡子。
“站住,篮子里装的什么?”一个警察拦住了她,语气不耐烦。
陈雪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些许属于小市民的、面对盘查时天然的紧张和讨好:“老总,就是些刚买的菜和早点。”她主动掀开篮子上的布,露出里面的青菜和那个烧饼。
警察随意地扒拉了几下青菜,目光落在那个压着剩窝头的破碗上:“这破碗带着干啥?”
“家里孩子没吃完的,想着带回去……还能吃。”陈雪的声音带着点窘迫,符合一个节俭主妇的形象。
那警察嫌恶地皱了皱眉,正要挥手让她过去,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便衣却走了过来。他盯着陈雪的脸看了几秒,又扫了一眼菜篮子,突然伸手,拿起那个破碗,掂量了一下。
陈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那丝紧张和无措。
便衣晃了晃碗,里面的窝头和下面压着的微量磺胺粉纹丝不动。他似乎没发现异常,但又有些不甘心,把碗递还给陈雪,目光却依旧锐利地盯着她:“住哪片的?以前没见过你。”
“就前面石库门里,租的王家的亭子间。”陈雪对答如流,这是她掩护身份之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平时在广慈医院帮忙做点杂活,不怎么在这边走动。”她刻意点出医院,既能解释偶尔携带药品的合理性(虽然这次不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慑对方——医院的人,多少有些关系。
那便衣听到“广慈医院”,眼神闪烁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陈雪一番,似乎没找出什么破绽,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挡道!”
陈雪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挎紧篮子,快步穿过卡子,混入了前方的人流。直到走出很远,拐进另一条安全的弄堂,她才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一刻,若是那便衣再仔细些,掰开窝头检查,或者执意要搜身,后果不堪设想。独立应对突发状况,远比在组织安排下按部就班地传递情报要惊险得多。每一次判断,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决定生死。
她定了定神,没有立刻前往下一个交接点,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绝对安全后,才来到闸北区一个经营旧书铺的秘密联络站。这里是“渔夫”直接掌握的几个核心据点之一,负责重要情报和物资的中转。
书铺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有些迂腐的中年人,代号“掌柜”。他看到陈雪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继续整理着书架上的旧书。
陈雪没有说话,走到一个摆放着医书杂论的书架前,假装翻阅。过了一会儿,“掌柜”才踱步过来,低声问道:“东西带来了?”
“嗯。”陈雪轻轻应了一声,借着将一本旧书放回架子的动作,将菜篮子巧妙地往“掌柜”那边靠了靠。“掌柜”的手如同变戏法般探入篮底,摸到那个油纸包,迅速而无声地将其转移到了自己宽大的袖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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