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闸北区纵横交错的里弄浸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反而衬得阴影处更加深邃难测。晚上七点五十分,丁陌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驾驶座上是松本优子安排的一名沉默寡言的行动队员。车子停在一条主干道的岔路口,引擎低沉地轰鸣着,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车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丁陌穿着与周围苦力无异的深色粗布短褂,脸上甚至被刻意抹了些许煤灰,但他挺直的背脊和那双在黑暗中过于清亮的眼睛,与这身装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微微闭着眼,像是在养神,实则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反复推演着稍后可能出现的每一种情况,以及对应的说辞和行动。
头痛依旧隐隐作祟,那是精神过度紧绷和之前重创未愈的征兆。但他必须将其压制下去,今晚,任何一丝一毫的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
副驾驶上的松本优子,也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便装,她没有看丁陌,目光透过车窗,锐利地扫视着外面沉寂的街巷,如同等待猎物出现的母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源。
“还有十分钟。”松本优子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丁陌耳中,“竹下君,准备好了吗?我很期待你的‘直觉’能为我们指明方向。”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丁陌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她:“属下尽力而为。只是这茫茫人海,要找一部隐藏的电台,如同大海捞针,希望不会让松本少佐失望。”
“我相信你的能力。”松本优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毕竟,你总能出现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不是吗?”
这话意有所指,直指之前礼查饭店的“巧合”。丁陌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松本少佐的意思是?”
松本优子没有回答,只是转回头,继续盯着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丁陌的掌心因为用力而微微渗出汗珠。他提前发出的预警,红党应该收到了。但松本锁定的范围不小,他无法确定电台是否已经安全转移,或者,松本是否掌握了更精确的位置,此刻只是在试探他。
八点整。
“行动开始!”松本优子对着衣领下的微型话筒,冷声下达指令。
几乎同时,远处街巷的不同方向,亮起了数道雪亮的车灯,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数辆伪装成普通货车的侦测车,以及散布在各处的便衣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对预定区域进行拉网式搜查。
丁陌所在的车辆也缓缓启动,驶入一条狭窄的里弄。车灯照亮了斑驳的墙壁和堆积的杂物,偶尔有被惊动的野猫尖叫着窜过。
“停车。”松本优子突然命令道。车子在一个十字巷口停下。
“竹下君,你觉得,如果你是红党的报务员,你会把电台藏在哪里?”松本优子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丁陌。
考验开始了。丁陌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判断,都会被松本放在放大镜下审视。他不能表现得一无所知,那显得无能;也不能表现得过于精准,那显得可疑。
他推开车门,走到巷口,假装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潮湿的霉味、劣质煤球燃烧的呛人气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粪便味道混杂在一起。他指着不远处一栋看起来相对整齐、但住户复杂的石库门房子,说道:“这种房子,前后有门,楼道复杂,租客往来频繁,便于隐藏和转移。不过,”他话锋一转,又指向另一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管理混乱,看似危险,有时反而更安全。需要重点排查这两种类型的区域。”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涵盖了两种最常见的隐藏地点,既显示了一定的观察力,又没有给出确定答案。
松本优子不置可否,只是对身边的行动队员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队员朝着石库门房子摸去,另外几人则散开,隐入棚户区的阴影中。
丁陌的心悬了起来。他无法确定那栋石库门里是否还有未及时转移的同志。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里弄里只剩下远处其他搜查区域传来的零星狗吠和隐约的呵斥声。松本优子靠在车边,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丁陌。
过了大约一刻钟,前往石库门搜查的队员返回,摇了摇头:“报告,没有发现异常。”
丁陌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
就在这时,松本优子衣领下的耳机似乎传来了什么讯息,她精神一振,掐灭了烟头:“二号区域有发现!疑似信号源!立刻过去!”
车辆立刻发动,朝着南市的方向疾驰而去。丁陌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二号区域,也是他预警的范围之一!难道有电台没来得及转移?
车子在南市一片更加破败、巷道如同迷宫般的区域外围停下。这里已经被先到的便衣和宪兵控制,气氛更加紧张。一个穿着工装、技术人员模样的人跑过来,向松本优子汇报:“少佐,侦测车捕捉到断续的异常信号,强度很弱,位置大概在前面那片棚户区深处,但信号飘忽不定,无法精确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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