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死烛火》
暴雨,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无休无止地倾泻在扬州城上。乾隆五十年这场连绵的秋雨,早已超出了寻常的范畴,运河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狂暴地冲击着堤岸,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雨点砸在行宫别苑的琉璃瓦上,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座精巧的皇家园林彻底淹没。檐下的灯笼在狂风里疯狂摇曳,投下破碎而动荡的光影,如同鬼魅般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跳跃。
暖阁深处,药气氤氲,浓得几乎化不开。一盏孤灯如豆,在穿堂而过的湿冷气流里瑟瑟发抖,勉强撑开一小圈昏黄的光晕。这微弱的光,是这间被暴风雨围困的斗室与外面那个喧嚣疯狂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屏障。
陈明远躺在榻上,面色是失血后的灰败,双颊却反常地烧起两团不祥的潮红。他呼吸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鸣,仿佛胸腔里堵着破碎的棉絮。额头上覆盖的湿巾,很快就被高热蒸腾得滚烫。火场吸入的浓烟,加上为救林翠翠被坠落的横梁砸中后背的沉重内伤,已将他拖到了阴阳交界的深渊边缘。整整三天三夜,他几乎未曾真正清醒过。
上官婉儿坐在离床榻最近的圆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她的位置,正对着房门的方向,清冷的眸光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捕捉着门帘缝隙外哪怕最轻微的一点动静。纤长的手指间,无意识地捻着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那是林翠翠在龙舟惊鸿一舞后,乾隆随手赏下的物件。簪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点冰冷的微芒。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紧抿的薄唇,泄露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紧绷。从火场被陈明远死死护在身下,拖出来的那一刻起,某种坚硬的东西就在她心底无声地碎裂、融化。
林翠翠蜷缩在床榻另一侧的矮榻上,一张小脸哭得又红又肿,像被揉皱的花瓣。她强撑着守了大半夜,终究抵不过连日来的惊惧与疲惫,此刻歪着头,发出了极轻的、小猫似的鼾声,只是那眉头即使在梦中,也紧紧锁着忧愁。她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小小的青瓷药罐,那是她反复跑去催问太医得来的“续命金丹”。
而此刻,守在陈明远枕畔的,是张雨莲。她端着一只小小的白瓷碗,碗底盛着温热的参汤。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用细银匙舀起浅浅一勺,小心翼翼地吹凉,再极其缓慢地喂入陈明远干裂的唇缝。每一次喂送,她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微弱的吞咽动作,直到确认那一点宝贵的汤汁滑入咽喉,才敢微微松一口气。她的眼圈也是红的,眼底布满血丝,但神色间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与坚持,仿佛所有的惊惶和无助,都被她强行压在了这专注的照料之下。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从陈明远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参汤带着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染污了张雨莲素净的衣袖。他的身体痛苦地痉挛着,喉间嗬嗬作响,如同破旧的风箱在绝望地抽动。
“明远!”张雨莲失声惊呼,手一抖,瓷匙“当啷”一声落在碗沿。上官婉儿倏地站起,一个箭步抢到床边,手指迅速搭上陈明远的手腕探脉,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
“脉象更乱了…像沸水中的游鱼。”上官婉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竭力压抑的焦灼,“御医开的药,压不住他体内的邪热和瘀滞。”
林翠翠也被惊醒了,揉着红肿的眼睛扑到床边,带着哭腔:“雨莲姐,婉儿姐,他…他是不是……”后面的话被恐惧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哽咽。
暖阁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陈明远痛苦的喘息声和窗外狂暴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在三个女子心头。绝望的气息,比窗外的寒意更浓重地弥漫开来。
张雨莲的目光掠过陈明远灰败的脸,落在他枕边那本被火燎焦了边角、又被雨水晕染得墨迹模糊的《宋词三百首》上。这本跟着她们一同穿越而来的书,曾是她“诗斗”和珅的救命稻草,此刻却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放下药碗,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湿意,伸手,极其轻柔地拂开陈明远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乱发。然后,她拿起那本残破的书册,指尖微微颤抖着,翻到了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页。
她的声音起初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沙哑,在风雨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如同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破碎不成调。林翠翠睁着泪眼,不解地望着她。上官婉儿也蹙紧了眉,带着审视。
但张雨莲没有停下。她强迫自己集中全部的精神,将所有的意念都灌注于这千古绝唱之中。渐渐地,那沙哑的声音开始凝聚,变得清晰,如同山涧的溪流,在乱石中磕磕绊绊,却执着地向前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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