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出征那日,天色尚未破晓,整座谨亲王府便已在一片肃穆中苏醒。
没有惯常的喧嚣,只有玄铁甲胄部件相互摩擦时发出的、冰冷而规律的铿锵声,以及战马蹄铁踏在庭院青石板上沉闷而整齐的节律,一下下,如同敲在人心头,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李晩妤依着皇室规矩,只能送至锦熙堂的院门处,不能再往前一步。
她穿着象征亲王正妃身份的、厚重而繁复的礼服,头戴珠冠,站在料峭的晨风中,纤细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她凝望着那个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孤松绝壁的身影,在精锐亲卫沉默而肃杀的簇拥下,迈着坚定沉稳的步伐,渐行渐远,最终彻底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薄雾与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分毫。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或许是不能,军情紧急,主帅不容片刻犹疑;或许是不敢,怕那惊鸿一瞥,便会动摇他钢铁般的意志,瓦解他奔赴沙场的决心。
巨大的失落与空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晩妤淹没。她僵立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望夫石,任由清晨的寒风吹拂着她冰冷的裙摆和珠冠上的流苏,直到双腿麻木僵硬,失去了知觉,直到管事嬷嬷顶着巨大的压力,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耳语般地提醒:“王妃娘娘,王爷的仪仗已经远去了,外面风邪寒重,仔细伤了凤体,还请回屋吧。”
她这才恍然从那种魂魄离体般的状态中惊醒,眼神空洞地任由云舒和另一个大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几乎是半架着回到已然失去主人的内室。
脱下那身沉重得几乎要压垮她的礼服,锦熙堂内依旧地龙烧得暖融,陈设精致奢华一如往昔,却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变得无比空旷、死寂,连空气都带着一种沁入骨髓的冷清。
空气中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那个男人身上独特的、清冽而霸道的龙涎香气;他惯坐的那张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空荡荡地摆在那里。
书案上,他昨夜临行前翻阅过的那卷边境舆图还摊开着,朱笔批注的痕迹凌厉如刀;甚至床榻的枕畔,还随意放着他换下的一件月白色软绸中衣,上面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目光所及之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都是他留下的、不容忽视的深刻痕迹,无处不在,提醒着他的存在。唯独,不见了他那具能带来压迫感与奇异安心的、真实温热的身躯。
日子骤然被拉得漫长而黏稠。李晩妤努力地、一丝不苟地遵循着他离去前那条条霸道至极的“命令”:每日三餐,即便毫无胃口,也会强迫自己按时、按量用完,仿佛在执行一项神圣的使命;会在午后由丫鬟陪着,在王府那方被高墙围住的、精致却单调的花园里缓慢散步,不敢越雷池一步。
夜里,无论是否睡得着,都会早早熄灯躺在宽大而冰冷的床榻上,睁着眼望着帐顶,直到意识模糊。王府上下,从管事到最末等的洒扫丫鬟,对她这位唯一的女主子更是伺候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半点闪失,惹来远在边关的王爷雷霆之怒。
刘谨人虽不在,但他那强大的掌控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通过那些对他绝对忠诚的管事、那些如同影子般沉默却无处不在的护卫,依旧将她牢牢地“保护”或者说囚禁,在这座华丽而寂寞的牢笼之中,密不透风。
为了排遣那无孔不入的等待煎熬与心底深处难以言说的恐慌,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拿起针线。不再是绣那些风花雪月的图案,而是着手缝制一些极其柔软、小巧的婴儿衣物和鞋袜。
飞针走线能让她纷乱的心绪获得片刻的宁静,也能让她暂时忘却那漫长而无望的等待。偶尔,在夜深人静,思念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时,她会披衣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他惯用的那种带着暗纹的薛涛笺,提笔给他写信。
信里写的,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日常:庭院里那几株他曾赞过清雅的海棠,花瓣已落尽,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她命人新移栽的几丛芍药,已经抽出了嫩绿的枝条,不知能否在他归来时绽放;她今日尝试了他曾说不错的燕窝粥,比往日多用了半碗;昨夜似乎听到了从极远处、被风带来的、模糊的更鼓声。
数着那声音仿佛离他又近了一些……信写得很慢,字迹是刻意维持的工整娟秀,仿佛怕泄露了心底的波澜。她从不曾在信中询问一句边关战事如何,也绝口不提那蚀骨的思念与担忧,只将这些不能言说的情绪,化作这看似平淡无奇的絮语。
写好的信,她会用火漆仔细封好,交给垂手侍立的管事,由王府那隐秘而高效的渠道送出,奔向那遥远的、她不知具体在何方的北境。
她心里清楚,烽火连天,驿路艰难,这些信未必能及时送到他手中,甚至他军务倥偬,未必有时间细细翻阅。
但这成了她与他之间,跨越千山万水的、唯一脆弱而珍贵的联系,一种她单方面的、无声而固执的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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