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雨停了。
但江城的官场却依旧热闹。
又一个调研来得毫无征兆。
没有红头文件,没有提前踩点,只有一个电话,打在陈望年的手机上。
带队的是常务副省长赵建国,江东省出了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李木子收到消息时,赵建国的车队已经来到江城边界。
他原本还在琢磨怎么把市督导组弄下来,没想到老天爷赏饭吃,直接送来了一尊真佛。
赵建国最恨两件事。
一是面子工程。
二是基层不稳。
现在的城东,新旧项目像两块烂肉挤在一起,一边是讨薪的横幅,一边是强行开工的机器,绝对是视觉上的灾难现场。
这把火,不用他扇,自己就能烧起来。
县委大院门口。
陈望年和李木子并排站着。
陈望年的腮帮子看着是消肿了,但脸色蜡黄,眼袋耷拉着,显然这几天没少遭罪。
三辆考斯特稳稳停下。
车门滑开,赵建国穿着一件深色夹克。
他没接陈望年递过来的手,目光在大院里扫了一圈,语气硬邦邦的。
“会议室我就不去了,茶也不喝。”
“听说盛强投了五千万?”
“带路,我要听听这钱落地的响声。”
李木子抢前半步,脸上的笑恰到好处,既恭敬又带着点难以启齿的为难。
“赵省长,您坐我的车,路况复杂,我给您带路。”
车队直奔城东。
一路上,李木子握着对讲机,看似在尽职尽责地指挥交通,实则不动声色地将车队引向了那个最大的泥坑。
新旧项目交界处。
车门一开,外面简直就是个修罗场。
左手边,隔着一道摇摇欲坠的围墙,狮鑫建设的烂尾楼就在那。
狮鑫是被查了,项目欠工人的钱还是没解决。
工人们正围着彩钢棚,正在整理白布横幅。
右手边,则是十台挖掘机工作着。
一边是绝望的死水,一边是狂暴的建设。
中间那块烂泥地里,混杂着讨薪的苦主和施工的队伍,人头攒动,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赵建国站在泥地边缘,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这就是你们汇报的重点项目?”
他指着眼前的景象。
“左边讨饭,右边干活。”
“你们江城县是在搞经济建设,还是在搞难民营?”
李木子心中狂喜,面上瞬间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甚至还要伸手去扶赵建国,生怕领导气坏了身子。
“赵省长,这……确实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
他语气里满是无奈。
“许天同志毕竟年轻,想在大扫除之后立刻出成绩。”
“步子迈得太急了,旧案旧账没清,新项目就硬上,非要把两个摊子凑在一起。”
“而且位置还挨着。”
“我之前在会上建议过要稳一稳,哪怕缓一个月再开工也好,可是……”
他欲言又止,留白恰到好处。
赵建国脸色更沉了,鼻子里哼出一声重重的冷气。
李木子立即接话。
“乱弹琴!”
“稳定压倒一切,这种搞法,迟早要出大乱子!”
许天,这回我看你怎么翻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望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皮鞋踩进泥水坑里,溅起一裤腿的黑点子。
“赵省长,这路是不好走,容易脏鞋。”
陈望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跺了跺脚。
“不过,这泥巴虽然滑,但踩着踏实。”
“踏实?”
赵建国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陈望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省长,您往那儿看。”
陈望年没解释,抬手指向那道混乱的分界线。
“施工的工人们大多数是从烂尾楼来的。”
“之前,这帮人还在堵县政府的大门,连口热饭都吃不上,那是真的乱。”
“现在虽然看着乱,但那是活水里的乱。”
“他们在排队领钱。”
“许天同志把新项目的用工需求和旧项目的欠薪问题打通了。”
“只要肯干活,旧账慢慢算,新钱日结。”
“但旧项目欠工人的钱,确实还需要时间解决。”
陈望年指着远处那个站在高处的身影。
“把脓包挤破了,肯定会流血流脓,看着是恶心。”
“但要把这层皮捂着,那是会要命的!”
“木子同志坐在办公室看简报,当然觉得这是乱弹琴。”
“但他要是像许天那样,这几天都在泥里滚着,就知道这乱里面,藏着多大的治!”
赵建国顺着陈望年的手指看去。
在两块地的交界处,在一台挖掘机的履带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
许天就站在那块石头上。
他没穿官服,身上套着件满是泥点的迷彩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全是划痕。
手里拿着个扩音器,头发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那模样,哪里像个常务副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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