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很简单。
一张红木圆桌,几道地道的滇州菜。
没有酒。
老爷子讲究食不言。
整个餐厅里,只能听到筷子偶尔触碰瓷碗的轻微声响,以及咀嚼食物的声音。
林震这种粗人,此刻吃饭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吧唧嘴的声音。
许天却很自然。
他没有刻意表现出拘谨,也没有那种想要讨好长辈的殷勤。
他大口吃饭,夹菜时动作稳健。
看到林清涵够不着远处的汽锅鸡,他便自然地用公筷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她碗里。
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老爷子看似在专心对付碗里的米饭,实则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许天。
很多年轻人,到了这个桌上,要么战战兢兢连筷子都拿不稳,要么极力表现显得浮夸。
能在这种高压下保持常态的,不多。
饭后。
林建国撤去了碗筷。
“去书房。”
老爷子擦了擦嘴,扔下这句话,起身上楼。
林震长出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摸了摸后背,全是汗。
“小子,自求多福吧。”
林震给了许天一个同情的眼神。
“老爷子的书房,那是阎王殿,进去能脱层皮。”
许天笑了笑,起身跟上。
书房不大。
四面墙全是书柜,从线装古籍到马恩列斯选集,堆得满满当当。
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吹动桌上的宣纸。
“会泡茶吗?”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指了指旁边的茶台。
茶台,上面放着一套紫砂壶,还有一饼普洱。
“会一点。”
许天走过去。
没有多余的废话。
洗杯、烫壶、投茶。
那是老班章,茶饼紧实,色泽乌润。
许天没有用旁边的温控壶,而是拎起炉子上正在沸腾的铁壶。
滚水。
没有丝毫犹豫,高冲而下。
“哗——”
水流如柱,狠狠砸在茶叶上。
茶叶在水中剧烈翻滚,白色的雾气腾空而起,瞬间激发出浓郁的茶香。
“不怕把茶烫坏了?”
老爷子突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普洱是老茶,皮厚,骨硬。”
许天手腕极稳,关公巡城,韩信点兵。
茶汤如琥珀,注入杯中。
他双手端起茶杯,递到老爷子面前。
“温水泡不开,必须得用沸水激。”
“只有滚水烫过,那股子陈年的香气才能出得来,那股子藏在骨头里的韵味才能透得彻。”
老爷子接过茶杯,并没有急着喝。
他看着杯中还在旋转的茶汤,又看了看许天。
“你是说茶,还是在说你自己?”
“茶如人,人亦如茶。”
许天平静地回答。
“在温室里长大的,那是绿茶,嫩,鲜,好看,但经不起泡。”
“两水之后,就淡了。”
“我是野茶,在泥地里长大的,不怕烫。”
“水越烫,味越浓。”
老爷子抿了一口茶。
滚烫的茶水入喉,带着一丝苦涩,随即化为强烈的回甘。
“好一个不怕烫。”
老爷子放下杯子,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坐硬卧来,感觉怎么样?”
“挤,吵,臭。”
许天实话实说。
“车厢里全是泡面味和脚臭味,孩子哭,大人叫,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那你看到了什么?”
老爷子身子前倾,看着许天。
“看到了真实的国家。”
许天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肃穆。
“我看到了背着化肥袋子进城打工的农民,为了省个盒饭钱,啃了一路的干馒头。”
“我看到了带孩子去看病的妇女,因为买不到坐票,在厕所门口蹲了一夜。”
“我也听到了他们在骂娘,骂贪官,骂路不平,骂看病难。”
许天直视着老爷子的眼睛。
“这些声音,在文件里听不到,在汇报里看不到,在专车里更感受不到。”
“只有在那充满了汗臭味的车厢里,才是最真实的人间。”
书房里陷入寂静。
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作响。
良久。
老爷子脸上,终于柔和了几分。
像是一张风干的老地图,舒展开来。
“脚不沾泥,心就容易飘。”
老爷子指了指窗外,语气沉重。
“现在的干部,脚底板都太干净了。”
“坐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飘着飘着,就断了线。”
“断了线的风筝,飞得再高,迟早也要一头栽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他看着许天,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可。
但下一秒,那种温和瞬间消失。
“许天,我知道你在江城干的事。”
“有胆色,有手段,借力打力,玩得漂亮。”
“但你记住。”
老爷子声音低沉。
“林家这块招牌,不是你的护身符。”
“在这个大院里,你是清涵的对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