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建康盟约》的墨迹虽已干透,被郑重地供奉于两国宗庙之内,但冉闵心中那根关于南方的弦,却并未因此彻底松弛。他深知,一纸文书可以约束行为,却难以束缚人心,尤其是东晋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的门阀势力,他们对于“出身”的执念,对于北方“胡气”的鄙夷,绝非一次成功的外交使团就能完全消除。潜在的敌意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随时可能在利益或时局变动下汹涌而出。
一次小范围的御前会议上,冉闵将自己的忧虑和盘托出。
“陛下所虑极是,”丞相王朗捻着胡须,眉头微蹙,“盟约虽立,然建康城内,王、谢、庾、桓诸家,态度依旧暧昧。尤其以王彪之等人为首,仍时常以‘羯赵余孽’、‘非我族类’之语非议陛下与大魏。若将来桓温势力再涨,或我大魏与柔然战事吃紧,难保他们不会趁虚而入,撕毁盟约。届时,我朝将面临南北夹击之危局。”
太尉李农身经百战,看法更为直接:“盟约是死的,人心是活的。东晋君臣若真心想背约,总能找到借口。陛下,需有一策,能如同锁链,将这盟约牢牢铆住,使其即便有人想毁,也需付出难以承受之代价。”
冉闵目光扫过两位重臣,沉声道:“二卿所言,正是朕心中所虑。朕思忖良久,欲效古法,与东晋互派质子,以固盟好。”
“质子?”王朗闻言,面色更加凝重,“陛下,此法古虽有之,然风险巨大!质子身处异国,犹如人质,其安危荣辱,尽系于对方一念之间。若我方质子在江南受辱,或遭不测,则国体受损,陛下威严何在?反之,若东晋质子在我大魏生出事端,或被我方怠慢,亦会授人以柄,引发争端。此实乃双刃之剑,需慎之又慎!”
“王卿所言风险,朕岂会不知?”冉闵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苑中开始抽枝发芽的树木,“然,正因其为双刃剑,方能彰显决心与诚意。质子,非仅为抵押之物,更是沟通之桥梁,是活生生的使者,是让对方亲眼观察、亲身感受我朝的窗口!”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深思熟虑的光芒:“我方派遣年幼聪慧的宗室子弟前往,其一,可示我大魏无背盟之心,令东晋安心;其二,此子可在江南学习其典章制度、文化礼仪,结交士族子弟,潜移默化,传递我大魏之善意与气象;其三,亦是借此机会,让我们的子弟见识江南风华,取其精华,未来或可助我朝文化建设。同理,东晋质子来到我大魏,朕必以诚相待,让其亲眼目睹我朝新政之下,胡汉如何渐融,百姓如何安居,社会如何复苏。待其归国,其所见所闻,远比我等遣使说教,更具说服力!此乃化被动为主动,将风险转化为机遇之策!”
李农听完,眼中露出赞同之色:“陛下高见!若能如此,确是长远之策。臣建议,我方质子人选,需择年幼、聪颖、性情温良者,易于适应异国环境,亦不易引东晋猜忌。而对待东晋来使,则需极尽优容,使其如沐春风,方能收其心,达我意。”
冉闵沉吟片刻,一个身影在他心中清晰起来。“朕意已决,派朕的侄儿,冉盛,前往建康。”
“冉盛?”王朗与李农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个孩子。他是冉闵已故兄长冉隆的独子,襄国一战,冉隆为掩护主力突围,力战而亡,壮烈殉国。冉闵感念兄长恩义,将年仅八岁的冉盛接入宫中,亲自抚养,关爱有加,虽非己出,却视若珍宝。以此子为质,其诚意之重,无可复加。
“盛儿年方八岁,天性纯良,聪慧好学,且自小经历家国之变,比同龄孩童更显懂事沉稳。派他去,最合适不过。”冉闵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与决绝。
当冉闵将此事告知冉盛时,这个脸庞尚带稚气,眼神却已有些早熟的孩子,并没有像普通孩童那般哭闹或恐惧。他仰着头,看着自己敬若神明的叔父,清澈的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坚毅。
“叔父,”冉盛的声音清脆,“侄儿明白。父亲常说,为国尽忠,是冉家男儿的本分。侄儿去了江南,一定会好好读书,学习他们的长处,也会告诉他们,叔父是个好皇帝,大魏是个好地方。绝不会给叔父,给大魏丢脸。”
冉闵心中一阵酸楚与欣慰交织,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侄儿的头,目光深沉:“盛儿,记住,你此去,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更是整个大魏。在建康,要谨言慎行,尊师重道,与人为善。但亦需不卑不亢,保持我大魏宗室之风骨。叔父会定期派人去看你,给你带去家乡的消息。待你学成归来,便是栋梁之材,叔父等着你。”
确定了己方人选,冉闵再次委派能言善辩、熟悉江南的中书侍郎王简为正使,携国书与厚礼,二度南下建康,提出互派质子之议。
东晋朝廷对此的反应,比签订盟约时更为激烈。乌衣巷内,秦淮河畔,反对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士族认为,派宗室为质,无异于向“伪朝”低头,有损“华夏正朔”的颜面;更有甚者,担心这是冉闵的诡计,欲借此窥探东晋内廷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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