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本该是万家团圆、共享天伦之吉日,然而江陵城却笼罩在一种死寂与诡异交织的氛围之中,连月光都显得清冷如霜,带着不祥的苍白。月光洒在残破的城墙、空旷无人的街道和那些饿殍枕藉、无人清理的角落,更添几分凄惶与鬼气。往昔或许还有几分“月是故乡明”的哀愁,如今却被更现实的、如同附骨之蛆的生存恐惧所彻底取代。
自“血色粮仓”事件后,桓温虽然以铁腕手段迅速处决了王国宝的几个明显党羽,并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秩序与防线,但军中暗流涌动,人心离散,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连巡逻的士兵相遇,眼神交流中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普通的配给早已名存实亡,军官与士兵之间、不同派系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如同干燥的柴堆,只需一点火星。一种危险的共识在底层悄然形成,并迅速蔓延:不能再这样等死了,必须为自己,为一条活路,做点什么。
城西,靠近一处偏僻水门的一间废弃营房内,烛火如豆,摇曳不定,映照着几张肃穆而紧张的面孔。几名手握实权的中级军官围坐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决绝与冒险的气息。为首的正是曾带头冲击监军衙门、在士兵中颇有威望的队主陈勇,此外还有负责看守此处水门的都伯张横,以及另外几名对桓温和现状极度不满、掌控着部分人手的校尉、队主。
“诸位兄弟,”陈勇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如同困兽,“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桓大将军……或许曾有雄心,但如今已是有心无力,穷途末路。城内粮尽援绝,北军围困如铁桶,再守下去,唯有全城饿死,或城破之日被屠戮一途!是坐着等死,还是搏一条生路,就在今夜!”
张横接口道,他负责的这处水门,位置相对偏僻,但却是连通江面的关键,战略地位至关重要:“北岸……前次投饼,虽被严禁,但其意已明。同是华夏人,或许……并非全然虚言。即便有诈,也好过在此活活饿死,成为孤魂野鬼!开门献城,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另一名校尉脸上仍有犹豫之色,低声道:“可是……献城投降,乃是叛国大罪,背千古骂名。且我等家眷多在江东各地,若朝廷追究,族诛……”
“顾不得那么多了!”陈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先活下来再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总比做个饿死鬼强!况且,我等并非背叛华夏,只是不愿为城内那些高高在上、不顾我等死活的官老爷们陪葬!那冉闵若能一统天下,结束这百年乱世,让百姓有口饭吃,未必是坏事!这晋室,又何曾真正在乎过我等蝼蚁性命?”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人深深的共鸣。长期的围困、极度的饥饿、以及王猛持续不断、无孔不入的心理攻势,已经极大地动摇了他们对东晋朝廷的忠诚,对狭隘的“华夷之辨”的坚持也变得模糊不清。生存的本能,和一种对可能的新秩序、对“活下去”的最基本渴望,压倒了旧有的观念与恐惧。
“干吧!娘的,豁出去了!”张横一拍大腿,脸上横肉抖动,“我负责的水门,今夜子时正好轮到我心腹弟兄值守。我可诈称奉上峰密令,需开门调动小艇出击或接应,悄悄打开门闸!”
“好!”陈勇眼中凶光一闪,如同噬人的狼,“我带人去‘请’王监军那个副手,那也是个贪得无厌、欺压弟兄的混蛋!用他的人头和官印,作为我们献给北军的投名状,增加筹码!同时,我分派人手,控制住通往水门的关键路口,设置障碍,防止桓温的亲兵闻讯赶来干预!”
计划已定,众人对好行动时间、暗号和信号,各自悄然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开始秘密调动最可信赖的部下,分发武器,准备着这场决定命运的反叛。
月光如水,冷冷地洒在江陵城上,这座孤城仿佛一头沉睡的、却病入膏肓的巨兽,但其体内,致命的病变正在发生,脓疮即将破裂。
子时前后,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警惕性最低之时。江陵城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伤兵无意识的呻吟更添凄惶。张横带着十几名心腹士兵,如同鬼魅般来到了他负责看守的水门。守门的士兵见是都伯亲自前来,虽觉诧异,但在张横积威之下,也未敢多问。
“奉上峰密令,有紧急军务,需开启水门片刻。尔等严守岗位,不得声张!违令者,军法处置!”张横故作镇定,压低声音命令道,手心却已满是冷汗。
值守的士兵犹豫了一下,但在张横凶狠的目光逼视下,还是依令开始操作沉重的绞盘。生锈的齿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的声响,沉重的包铁木制水门,缓缓地、带着死亡的气息,向上升起,露出了城外漆黑如墨的江面,以及远处北军营寨那如同繁星般、却充满威胁的点点灯火。
与此同时,陈勇也带着一批敢死之士,直扑监军副使的住所。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那位还在睡梦中、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副使,就被从床上拖起,不等他惊呼出声,雪亮的刀光一闪,人头已然落地,鲜血喷溅了满床。陈勇提起血淋淋的人头,用早已准备好的石灰简单处理,装入一个木匣,又搜刮了官印和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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