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陵,如同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蒸笼,烈日如火,无情地炙烤着被战争反复蹂躏、早已满目疮痍的土地。围城已持续两月有余,曾经商贾云集、歌舞升平的繁华都市,如今死气沉沉,如同鬼域。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步履蹒跚如幽魂。城内的树木、甚至庭院中的观赏花木,早已被砍伐殆尽,用于加固城防或作为煮食的柴火,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如同大地绝望的疮疤,无言地伸向同样绝望的天空。
粮食,成为了比城外那些武装到牙齿的敌军更可怕、更现实的梦魇。桓温虽竭力维持着那套早已形同虚设的配给制度,但官仓中的存粮,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最初每人每日尚能分得一些掺杂沙石的粟米杂粮,后来变成了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再后来,连这稀粥都难以保障,变成了浑浊的、带着霉味的汤水。守城的士兵们,每日要进行高强度的警戒和战斗,体力消耗巨大,却常常饥肠辘辘,腹鸣如雷,士气在持续的饥饿、疲惫和死亡的威胁中,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如同风中残烛。百姓更是凄惨,早已开始剥树皮、挖草根、捕捉鼠虫充饥,饿殍开始成批地出现在街头巷尾,无人收殓,在酷热中迅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引来了成群飞舞的绿头苍蝇,预示着瘟疫的威胁已然临近。
城头巡逻的士兵,眼神空洞无物,握着兵器的手有气无力,身体依靠在墙垛上,仿佛随时会倒下。他们望着城外北军阵营中那袅袅升起的、象征着食物与生机的炊烟,闻着随风隐约飘来的、想象中的米饭与肉食的香气,腹中的饥饿感如同一条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们的理智与意志。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开始悄然地、却不可逆转地侵蚀着他们对命令的忠诚,对所谓“忠义”的坚持。
江北,玄甲军大营,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秩序井然,士气旺盛。
王猛站在高高的望楼上,远眺着暮色中显得格外沉寂、仿佛失去生机的江陵城。他虽在数十里外,却仿佛能透过望远镜,清晰地感受到城内那种被饥饿和绝望彻底笼罩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他转身对陪同视察的冉闵说道,声音平静而笃定:“陛下,时机已至。桓温如今所倚仗者,无非坚城与残存之军心。如今坚城虽未破,然其军心已如累卵,一触即溃。可行‘投石传食’之计矣。”
冉闵目光深邃,如同这浩瀚长江,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景略放手施为。朕亦想看看,是桓温的军法硬,还是他麾下士卒那空瘪的肚皮,以及求生的本能更硬。”
王猛领命,回到戒备森严的中军大帐,立刻召集相关官吏,进行详细而周密的部署。
“即刻命随军膳房,集中人力物力,日夜赶工,制作一批特制炊饼。”王猛下令,语气不容置疑,“用料需精,选用上等麦粉,可掺入少许细盐、糖饴,甚至碾碎的干果肉末,务求其麦香浓郁,口感诱人!尺寸需大,要显我大魏之慷慨气度,让拿到的人,舍不得立刻吃完!”
“制作完成后,以干净白布仔细包裹,防止碎裂。最关键者,”王猛强调道,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冷酷并存的光芒,“每张炊饼之上,需以可食用的朱砂为墨,烙印‘同是华夏人’五个大字!字迹务必清晰、端正、醒目!要让他们在吞咽之前,先看到,先想到!”
工匠和厨役们凛然领命,立刻行动起来。一时间,营中最大的膳房区域烟雾缭绕,麦粉与糖饴混合的香甜气息弥漫开来,与江陵城内的恶臭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对比。负责烙印的工匠,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刻有反体阳文的铜印,在炭火上烧得通红,然后快速而精准地烙在刚刚出炉、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炊饼正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留下清晰无比、无法磨灭的红色字迹,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印记。
与此同时,负责操作重型配重投石机的工兵部队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做准备。他们精心调整投石机的配重和抛射杆的角度,反复计算射程与抛物线,确保能将这特殊的、承载着心理战使命的“弹药”,准确地、分散地抛入江陵城内的人口密集区域,而非砸在坚硬的城墙或落入护城河中。他们选用轻质而坚韧的网状绳索包裹炊饼,以减少落地时的冲击力,防止过于碎裂,确保大部分“金饼”能完好地送到饥饿的军民手中。
一切准备就绪。在一个无风的、闷热的午后,玄甲军阵地上,数十架经过改装、用于抛射轻型物品的大型投石机,同时发出了沉闷的、与抛射巨石时截然不同的呼啸声。但这次,飞向江陵城的,不是致命的巨石,而是无数个用白布包裹、散发着食物诱人香气的、如同黄金般珍贵的炊饼!
这些“金饼”划过一道道与战争格格不入的、近乎优美的抛物线,越过巍峨却残破的城墙,如同传说中的天女散花般,散落在江陵城的各个角落——宽阔的街道上、低矮的民居屋顶上、军营的空地上,甚至直接落在了守军士兵的哨位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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