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风雪渐歇,但长江南岸的空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沉重和压抑,仿佛凝固了一般。幸存的、侥幸未被“飞渡营”光顾或是在外围巡逻逃过一劫的守军,如同被猛虎惊散的羚羊,沿着江岸泥泞湿滑、积雪覆盖的小道,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向后方最近的据点——江陵城溃逃。
他们大多衣甲不整,甚至有人只穿着单薄的亵衣,身上带着冻伤、烧伤或是兵刃留下的创伤,更严重的是眼神中的那种涣散、空洞与深入骨髓的恐惧。昨夜的经历,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认知,击碎了他们作为军人的勇气。敌人不是从预想中的江面强攻而来,而是如同水鬼、如同雪妖般从冰冷刺骨的江水中钻出,从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后方阴影里冒出;他们的武器能无声地燃烧,飞上天空,指引着死亡的方向;他们仿佛能操控天气,让狼烟无法正常升起,让信鸽有去无回,让风雪成为他们的帮凶。这种超越常识的打击,带来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
一支大约二三十人的残兵,在一名手臂负伤、用破布简单包扎的低级军官的带领下,狼狈不堪、互相搀扶着逃到了距离江陵城尚有数十里的一处驿亭。亭卒看到他们这副丢魂失魄、如同从地狱爬回来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拿出所剩不多的热水和干粮。
“完了...全完了...”带队的小校接过水碗,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热水洒了一身也浑然不觉,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地面,“烽火台...都没了...弟兄们...都死了...”
亭卒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带着恐惧:“军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夜对岸火光闪烁,狼烟也起得蹊跷,时断时续...”
“是鬼!是冉闵手下的鬼兵!他们不是人!”一名脸上带着新鲜灼伤疤痕、眼神疯狂的士兵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他们从江里漂过来,刀枪不入!我们的狼烟刚点着,就被天降的、带着怪味的雨水浇灭!王二麻子放出去求救的信鸽,刚飞出去就被几只巨大的、像是铁铸的黑鹰给撕碎了!连毛都没剩下!”
他的话语如同打开了闸门,立刻引起了其他溃兵的共鸣,众人七嘴八舌,将昨夜的恐怖经历添油加醋地诉说开来,语气中充满了后怕与扭曲的记忆。
“对对!他们能让天变色!我亲眼看到,我们台的狼烟刚冒头,天上就飘来一团黑云,下了场怪雨,专门浇熄烽火!那水粘糊糊的,还有股硫磺味!”
“何止!李队主想点燃备用烽燧,结果那烽燧自己就炸了!肯定是雷公爷在帮他们!北边肯定出了真龙天子了!”
“他们还不喊不叫,杀人就像割草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看到领头的那个敌将,眼睛会放光,在夜里像狼一样,一刀就把队主的精铁长矛给削断了!这根本不是人啊!”
话语越来越离奇,恐惧在叙述中不断发酵、膨胀、变异。那亭卒听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仿佛那些无敌的鬼兵下一刻就会从周围的树林里、雪堆后钻出来,将自己也撕成碎片。
低级军官相对冷静一些,但回想起昨夜狼烟刚起即被扼杀、信鸽瞬间被猎杀、以及敌军那精准而冷酷的杀戮效率,心中也是寒气直冒,充满了无力感。他知道,这不全是鬼神之力,而是敌人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战术、技术和训练水平。一种深深的、名为“代差”的绝望感攫住了他。这仗,还怎么打?靠着血肉之躯,如何去对抗能够操控风雪、扼杀通讯、无声杀人的敌人?
类似的情景,在通往江陵的各条道路、各个渡口都在上演。溃兵们带去的不仅是前线烽火台尽墨、守军惨遭屠戮的消息,更是一种对未知强敌的恐怖渲染和失败主义的情绪。“玄甲军能呼风唤雨”、“冉闵得鬼神相助”、“北军有雷公护体”的谣言,如同致命的瘟疫般随着溃兵和沿途的百姓迅速蔓延开来,速度比任何加急军报都要快。
......
江陵城,征西大将军府(桓温在荆州的治所)。
桓温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昨夜子时前后,江北异动,沿江烽火台狼烟四起,但那些狼烟要么转瞬即逝,要么诡异反常,颜色、形态、持续时间都毫无章法,根本无法传递明确、可靠的军情。他派出的多批斥候、信使,至今只有少数带伤回报,带回来的消息支离破碎,且互相矛盾,有的说遭遇敌军小队狙杀,有的说烽火台已空无一人,有的说守军全部战死...但所有的信息碎片都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他耗费巨资、苦心经营的沿江烽燧警戒系统,在短短一夜之间,遭到了毁灭性的、近乎彻底的打击!
“报——!”一名传令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气氛凝重得如同坟墓的议事堂,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大将军,西陵...西陵急报!昨夜...昨夜江心...江心靠近北岸处,突然冒出几块巨大的、之前从未见过的礁石!上面...上面刻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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