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麦穗带来的喜悦与振奋尚未在朝堂上完全散去,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绚丽却脆弱。一份来自审计寺的、标记着最高紧急等级的密报,便被寺卿亲自密封,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到了冉闵的案头。密报的内容,并非边关军情,却让这位见惯风浪的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化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雷霆震怒!
审计寺在依照新颁布的审计条例,严格核查去罗网行动以来全国漕运账目及相关地区田赋征收情况时,一条极其隐蔽、手段高明且触目惊心的线索,逐渐浮出水面:以太原王氏为首的几个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并未因殿前对决的挫败和皇帝的严厉申饬而真正收敛,反而采取了更为狡猾、更具欺骗性的手段,试图绕过新政的核心监管。他们通过暗中控制、交叉持股、代持等手段,操纵着数十家表面上毫无关联、分散于不同州郡的傀儡商号。这些商号以正常的市场交易为幌子,以略高于市价少许、但又不足以引起太大注意的银钱,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小农的短视,或诱骗,或半强迫性地,从那些刚刚获得永业田不久、家底薄弱、抗风险能力极差的贫苦农户和胡族牧民手中,或签订极其苛刻的长期抵押契约,实质上控制其田产!
这些交易表面上看似合法,文书契约俱全,格式规范,甚至还有被买通的地方小吏的见证画押,程序上几乎挑不出毛病。但审计寺的几位精通钱谷、心细如发的能吏,在反复、仔细核对田契过户记录与官府原始的授田档案存根时,发现了其中致命的、精心掩盖的破绽——许多被这些商号收购的永业田地契上,作为产权来源依据、证明其收购的,并非朝廷颁发的崭新田契,而是盖着前朝(后赵)官印、纸张泛黄发脆的旧契!这些旧契,真伪混杂,很多是战乱期间原主遇难或逃亡后遗失,或被地方豪强趁乱巧取豪夺而去,如今却被他们翻找出来,精心,作为侵占新授永业田的所谓历史依据!这是典型的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永业田……好一个永业田冉闵猛地将那份密报狠狠摔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发出的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青玉笔山、和田墨砚齐齐一跳,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杀机四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他们这是欺天!是要掘朕新政的根基!是要让朕的子民,刚脱离虎口,旋又入狼窝!是要让这永业田,变成百姓永世不得翻身、代代为奴的卖身契!!其心可诛!其罪当族!
盛怒之下,他抓起案上那只心爱的、胎质细腻釉色温润的青玉茶盏,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一声刺耳的脆响,名贵的茶盏顿时粉身碎骨,碎片和微凉的茶水四溅开来,吓得殿内侍立的宫人内侍全都噤若寒蝉,噗通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江云舟!冉闵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相互撞击,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臣在!江云舟立刻从班列中快步走出,躬身应道,声音沉稳。经过数月的精心调养与坚韧复健,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虽额角疤痕犹在,左腿在阴雨天仍会隐痛,但神色更加沉稳坚毅,目光如磐石。
朕命你,持朕钦赐如朕亲临金牌,全权彻查此案!无论是谁,无论涉及哪家哪姓,给朕一查到底,刨根问底,绝不姑息!遇有阻挠,先斩后奏!冉闵的声音带着席卷一切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手段高,隐匿得深,还是朕的《魏律》硬,是朕的刀锋利!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纵肝脑涂地,亦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受欺百姓一个公道,护我新政纲纪!江云舟双手高高举起,接过内侍总管郑重递来的沉甸甸、金光闪烁的御赐金牌,感受到那金属冰冷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千钧重量与无限信任,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经济案件调查,更是一场关乎新政生死、关乎帝国未来走向、关乎无数底层百姓命运的战斗,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甚至更加复杂的战争。
持着这面足以震慑百官、调动资源的御赐金牌,江云舟拥有了直达天听、遇事专断、先斩后奏之权。这个曾经连家乡县衙大门都难以坦然进入的寒门之子,如今率领着由刑部、御史台、审计寺三方精选的精干酷吏、老刑名、算学高手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手持金牌,径直来到了太原王氏在长安城中最为显赫、门庭深似海的府邸,甚至不顾管家的阻拦与族人的怒目,直入其摆放着历代祖先牌位、香烟缭绕、象征着家族荣耀与千年根基的宗祠重地!
王氏族人又惊又怒,试图以宗祠重地,供奉先祖,外人不得擅入,惊扰先灵的族规祖训阻拦,但在那面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金光闪闪的御赐金牌面前,一切所谓的规矩与体面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金牌所至,如朕亲临!
在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弥漫着陈旧檀香和纸张霉味的宗祠偏殿内,江云舟面沉如水,要求立即调阅王氏家族历代田产记录、族谱档案及相关契约文书存底。王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在金牌的凛然威慑下,不得不强压怒火,命心腹族人抬来几口沉重的、散发着樟木和岁月气息的大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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