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改道引发的洪水渐渐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泥泞不堪的城西沼泽和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军营废墟。浑浊的泥水中漂浮着断木、破碎的营帐、泡胀发酵的粮食袋和草料,偶尔还有来不及逃走、被溺毙的士兵尸体,在初秋依旧燥热的空气中开始迅速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长安,这座曾经吞吐天下、睥睨四方的帝国都城,如今仿佛一个被掐住了咽喉、又被刺穿了心脏的巨人,在缺氧与失血的痛苦中剧烈地挣扎,发出无声的哀嚎。
缺粮的恐慌,如同这个时代最致命、传播最快的瘟疫,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在城内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原本就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的配给制度迅速彻底崩溃,军中开始毫无底线地克扣口粮,普通百姓更是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街头巷尾,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如同鬼魅的人们,在废墟和泥泞间徒劳地翻找着一切可以塞进嘴里、延缓死亡的东西。易子而食的惨剧已不再是令人震惊的传闻,夜间某些偏僻、黑暗的里坊深处,甚至会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的咀嚼声和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哭泣。析骨为炊也成了普遍而无奈的现实,人们将能找到的动物骨头、甚至皮甲、弓弦都投入锅中,熬煮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带着怪异臭味和毒性的胶质,试图欺骗早已空空如也、绞痛不止的肠胃,换取片刻的、虚假的饱腹感。
军心士气跌落到了无可挽回的深渊谷底。氐人士兵怨声载道,将失败和饥饿归咎于姚弋仲的指挥无能和愚蠢;羌人士兵则开始大规模地质疑为何要继续为这座即将陷落、并且已经无法提供食物的城池卖命,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少酋长姚襄已经投靠魏军,并且过得很好之后。小规模的哗变和成建制的逃亡事件时有发生,尽管被姚弋仲用最血腥、最残酷的手段镇压下去,砍下的头颅挂满了营门,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实质般的绝望和怨恨,却如同不断累积的、沾满了火油的干柴,只待一点火星便能燃起焚毁一切的冲天大火。
然而,困兽犹斗,尤其是姚弋仲这等称霸一方、老而弥辣的枭雄。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怒、短暂的颓丧和吐血之后,骨子里那股羌人特有的悍勇、偏执与不甘失败的疯狂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深知,在缺粮和军心浮动的双重、致命的绞杀下,单纯依靠城墙的高度和士兵个人勇武,已经无法抵挡魏军接下来必然发动的、如同泰山压顶般的总攻。他需要一件武器,一件能够直刺敌人心脏、让其投鼠忌器、甚至可能束手无策、被迫退兵的特殊武器。他想到了冉闵和王猛对典籍那种异乎寻常的重视。
他的目光,如同嗜血的秃鹫,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皇宫深处那些尚未被完全焚毁的藏书阁,投向了太学遗址上残存的、刻满了儒家经典的碑刻,投向了城中那些世家大族即使面临饥荒也紧紧守护的、藏着孤本善本的藏书楼。他想到了王猛,那个看似文弱、却屡出奇谋、将文明挂在嘴边的汉人书生;想到了冉闵,那个以武立国、杀人如麻,却对典籍异常重视、甚至用《周礼》文字镌刻玺印的“天王”;想到了射入城中的《告长安军民书》和《保全文脉诏》;更想到了那方代表着华夏正统的皇帝玺印。
一个疯狂、恶毒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出的、带着剧毒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姚弋仲那颗已然扭曲的心。
“哈哈哈!好!好一个重文脉、兴教化的冉天王!好一个算无遗策、智近乎妖的王景略!”
姚弋仲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发出夜枭般刺耳、癫狂的笑声,脸上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想要拉一切陪葬的、彻底的疯狂,“你们不是自诩为文明守护者吗?不是将这些东西看得比性命、比江山还重吗?朕倒要看看,在你们所谓的文明和到手的胜利之间,在你们那虚伪的仁义和满城即将饿死的百姓之间,你们会如何选择!朕要让你们亲手毁掉你们想要守护的东西!哈哈哈哈!”
他猛地站起身,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浑身是伤却更加危险的受伤猛兽,眼中闪烁着骇人的、近乎非人的红光。
“传朕旨意!”
他对着帐外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毁灭欲而变形,“将长安城内所有官署、学宫、寺庙、道观、乃至所有世家大族、豪强富户之中,所有能找到的典籍、书卷、竹简、帛书、碑刻拓片……给朕统统搜出来!一件不留!尤其是那些所谓的珍本、孤本!全部给朕运上城头!尤其是东南面面对魏军大营的城墙,给朕堆得高高的!垒得厚厚的!朕要让冉闵和王猛看清楚,他们心心念念、视若性命的华夏文脉,如今就在朕的脚下!就在朕每一个勇士的刀锋之前!朕看他们如何攻城!哈哈哈哈!”
这道命令如同来自地狱魔鬼的呓语,让接到命令的将领和士兵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与荒谬。焚烧典籍在胡族政权中并非罕见,但如此大规模地、系统性地、丧心病狂地将文明的象征物作为“人肉盾牌”和“文化人质”堆上战场第一线,却是闻所未闻、人神共愤的疯狂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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