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战事虽已告一段落,但肃清隐匿的残敌、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整顿混乱的秩序、修复残破的城池,各项工作千头万绪,如同乱麻。冉闵在处理繁重军国大事的间隙,偶尔也会在杜洪等熟悉本地情况的人的引路下,巡视城内。一方面是稳定人心,展示新朝气象,另一方面也是想更深入地了解这片即将由王猛治理、未来作为根基的土地的真实情况。
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正好,他在杜洪的引路下,来到了城南一片相对完好的区域。这里曾是咸阳城内汉人工匠、小商贩聚居的里坊,虽然也经历了战火的波及,坊墙有所破损,但破坏程度相较于城东和核心区域要轻一些。一些幸存的百姓,在魏军士兵的帮助和维持下,正在清理着自家门前的废墟,修复着被砸坏的门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小心翼翼的张望,以及一丝对重新开始生活的微弱期盼。
在一个由魏军临时搭起、几名老卒和本地招募的妇人负责的粥棚前,冉闵停下了脚步。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多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他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破碗陶罐,眼神空洞而麻木,只有轮到分发那稀薄却能保命的粥水时,才会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
就在冉闵默默观察着这民生多艰的景象时,他的目光被队伍末尾一个略显特殊的身影吸引。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岁的男童,虽然同样衣衫破旧,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脸上也带着明显的菜色,但他的身姿却挺得笔直,排队时安静地等待着,不推不搡,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躁动不安或低声哭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早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兽般的警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更让冉闵注意的是,这男童的腰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空空如也或者别着玩耍的木棍,而是别着一卷用麻绳小心系着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甚至有些残破的竹简,尽管竹简本身也显得年代久远,边角磨损严重,但他却像护着宝贝一样,不时用手去触摸一下,确认它的存在。
“那孩子是?”冉闵低声问身旁因腿伤而拄着根木棍的杜洪。
杜洪顺着冉闵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既有怜悯,也有一丝顾虑,压低声音道:“回陛下,那孩子……说来也是可怜人。他叫苻坚,是……是苻健的同族孙辈,论起来是族孙,其父早亡,这一支在氐族宗室中并不显赫,甚至有些没落。城破时,混乱之中,他与其母失散,被老朽手下的工匠在一条堆满杂物的暗巷里发现,当时他正死死护着这卷竹简,饿得晕了过去,嘴里还喃喃念着‘书……母亲的书……’。老朽见他年幼无知,又是汉母所生(其母疑似被掳或嫁入氐族的汉人女子),不忍其死于乱军,便将他收留在工棚里,帮着干点传递工具、打扫的零活,换口饭吃,苟全性命。”
“苻健的族孙?名叫苻坚?”冉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胜利者的巡视中,遇到苻氏的族人,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气质特殊、处境微妙的孩子。苻健刚死在自己刀下不久,其族孙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前,历史的巧合与残酷,莫过于此。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不同于寻常的注视,那名叫苻坚的男童转过头,目光与冉闵对上。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立刻惊慌地躲闪或露出畏惧乞怜的神色,而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他仿佛从冉闵的玄甲、气度以及周围人的态度中,认出了这位的身份(或许是杜洪事先叮嘱过,或许是他天生的敏锐),小小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本能地感到紧张,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恢复了那种异乎寻常的镇定,甚至学着大人的样子,朝着冉闵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带着试探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行礼,动作虽然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劲儿。
这份超越年龄的沉稳、胆识与自制力,让冉闵心中微微一动,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兴趣。他示意杜洪将孩子带过来问话。
苻坚走到冉闵面前,在数步之外停下,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再次按照记忆中并不标准的礼仪向冉闵躬身行礼,声音清亮却因紧张和干渴而有些涩哑:“罪……罪民苻坚,参见天王。”他显然还不习惯这个称呼,也有些不确定自己作为“罪臣之后”的身份该如何界定,措辞带着谨慎。
冉闵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一种平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打量着他。这孩子眉目清秀,鼻梁高挺,虽然面带饥色,显得瘦弱,但骨骼粗大,肩膀较宽,看得出底子不错,是块好材料。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瞳孔深处带着一种天生的倔强、审慎和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不甘人下的神采。
“你腰间的竹简,是什么书?为何如此珍视?”冉闵放缓了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威严吓到这孩子,如同寻常长辈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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