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率领的商队,离开邺城后,并未直接西行进入可能戒备森严的太行径,而是先向南折向河内郡(今河南沁阳一带),再沿黄河西进,做出是从相对安稳的中原腹地而来的商旅模样,以尽可能地掩盖来自魏国都城邺城的痕迹,降低被沿途关卡仔细盘查的风险。时近年底,路上行人稀少,商旅罕见,加之天寒地冻,行程颇为艰难。但这也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减少了与人接触的机会。
利用这段时间,王猛并未闲着。他在颠簸的车厢内,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研读了卢玦转交的王谦遗稿。那份关于关中世家谱系的资料极为详尽,不仅列出了各家族的主要成员、势力范围、产业分布,还标注了其政治倾向、与氐羌权贵的关系亲疏(是巴结依附,还是虚与委蛇,或是深受迫害),甚至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或与慕容部、晋室的隐秘联系。王谦生前为北伐和稳定北疆,所做的情报工作之细致、目光之长远,令王猛叹为观止,也更加深感肩头责任之重。这些资料,如同黑暗中的地图,为他指明了在长安可以接触、利用或需要警惕的对象。
同时,他也与队伍中的成员进行了深入沟通和磨合。两名工匠,一个姓李,沉默寡言,但手艺精湛,尤其擅长水利工程和器械制造,对材料、结构极为敏感;一个姓姜,较为活络,精于建筑结构和估工算料。王猛向他们详细询问了渭水渠系的情况,以及如何快速评估水坝损毁程度、修复可行性、需要何种物料等专业问题,并让他们开始熟悉商队伙计的角色。译官姓赵,约四十岁年纪,不仅通晓羌、氐语言,对关中各地的风土人情、部落习俗、甚至一些头面人物的癖好也颇有了解,成了王猛的“活地图”和“风俗顾问”,王猛让他负责对外交涉,锻炼其应变能力。而那名白衣营学生顾恺之,虽然年轻,才十七八岁,但丹青技艺确实高超,尤擅人物肖像和场景写生,记忆力惊人,几乎过目不忘。王猛要求他这一路,不仅要画下地理形势、关隘桥梁,更要留意记录民生百态、市井景象、军备细节、人物特征,力求真实、传神,于细微处见真章。
“我们此行,眼要亮,心要细,手要稳,口要严。”王猛在途中一次歇息时,对众人再次叮嘱道,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所见所闻,无论巨细,山川之险易,人心之向背,市井之虚实,皆可能是将来陛下决策之依据,关乎大军动向,关乎无数将士性命,关乎国家气运。切记,安全第一,遇事沉着,一切听我号令,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刀兵。”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众人皆肃然应命。他们都知道此行意义重大,危险重重,但能被皇帝和王猛选中,无不感到责任与荣耀,士气高昂,同时也绷紧了神经。
就在王猛的商队艰难西行之时,邺城皇宫之内,针对关中变局的应对,也在多个层面悄然展开,不仅仅依赖于王猛的侦察。
暖阁内,炭火依旧。冉闵召来了被软禁在邺城已有一段时日的慕容恪。此时的慕容恪,与当初在龙城下负荆请罪时相比,气色好了不少,有人按时供给饮食,但眉宇间那股桀骜与不甘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强行压抑着,深藏在眼底。他穿着一身汉人文士的常服,宽袍大袖,少了鲜卑贵族的彪悍野性,多了几分沉郁与落寞。
“慕容恪,”冉闵屏退左右,只留李农在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枚可能还有用的棋子,“苻健在长安称帝,建国号秦。此事,你如何看?”他直接抛出问题,想听听这位老对手、也是曾经的辽东霸主之一的看法。
慕容恪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冉闵会问他这个。他沉默片刻,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回答道:“回陛下,苻健,氐人小酋,沐猴而冠,不识天命,妄自称尊,实乃取死之道。”这话带着明显的不屑和划清界限的意味,却也符合他败军之将、且与苻健并无交情甚至可能有些看不起的立场。
冉闵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若朕欲西征,你以为,慕容部当下,可能提供何种助力?或者,你以为,朕当如何用兵,方能以最小代价,平定关中?”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既是在试探慕容恪的态度和剩余价值,也是在考量慕容部残存势力在全新战略格局下的定位。
慕容恪心中一震,低头沉思良久。他知道,这是冉闵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改善他目前尴尬处境、甚至为慕容部争取稍好一点未来的机会。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和诚意。
“陛下,”慕容恪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少许昔日的锐气和分析能力,“慕容部新附,人心未定,且辽东苦寒,粮草匮乏,实难以为陛下提供大军远征之人力物力助益。然……”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臣在龙城时,曾与宇文部、段部余孽有所往来,深知其内部情势与首脑性情。若陛下信得过,臣可修书数封,陈说利害,剖析大势,或可令其不敢在陛下西征之时,于东北轻举妄动,至少能保陛下西线无忧。此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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