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节度使府,议事大厅内烛火通明,将巨大的北疆沙盘照得纤毫毕现。沙盘上,代表慕容大军的红色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燕山以北,如同一片燃烧的火焰,随时可能席卷南下。而代表魏军的黑色小旗则紧密地分布在范阳周边及几个关键隘口,形成一道看似单薄却坚韧的防线。
冉闵与麾下核心将领李农、张举、周威,以及新任幽州代理刺史卢玦围聚在沙盘前,气氛凝重如铁。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
卢玦虽然年轻,且文官出身,但因其对幽州地理民情的熟悉,以及在应对段部残余势力和处理卢氏问题时所展现出的果决与智慧,已被冉闵破格允许参与最高军议。他此刻面色沉静,仔细聆听着张举关于“连环马阵”更详细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据逃回来的百姓描述和哨探冒死抵近观察,”张举用一根细长的指挥棒指着沙盘上慕容大营前的一片开阔地带,声音沉重,“慕容恪的连环马,并非简单地将马匹串联。其铁索并非刚性连接,而是留有一定余地的活扣,使得马队在直线冲锋时能保持整体性,如同移动的城墙,而在进行小范围调整时又不至于互相羁绊过度,灵活性比预想的要高。马匹皆选自辽东良驹,高大健壮,披挂特制的镶嵌铁甲,以熟牛皮为底,关键部位如胸、颈、额前甚至加装了精铁护板,等闲箭矢难以穿透。骑士亦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人马皆着重甲,连面部都覆盖着狰狞的金属面罩,冲锋时如同钢铁怪兽,声势骇人。”
周威眉头紧锁,花白的须发在烛光下微微颤动,他插言道:“如此重甲,其机动性必然受损,尤其转向、迂回会非常困难,对地形的依赖也极大。能否利用这一点?诱其进入不利地形,或在其转向时发起攻击?”
李农沉吟着摇头,手指划过沙盘上范阳城前的平原地带:“话虽如此,但其正面冲击力太过恐怖。我军若列阵于平原与之野战,即便能以长枪弓弩挫其锋芒,自身伤亡也必然惨重,阵型一旦被撕开,后果不堪设想。慕容恪此举,恐怕正是想逼我军出城野战,或者依托城防,消耗我军实力、士气,为他后续的步兵攻城创造机会。这是阳谋。”
冉闵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沙盘上那片代表着慕容大营和其演练场的区域。这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慕容恪驱民为盾的把戏,不会只用一次。他是在试探,也是在激怒我们,想让我们在愤怒中失去理智。明日,他很可能还会故技重施,甚至变本加厉。”
他的判断很快得到了验证。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范阳城头警钟长鸣!声音凄厉急促,撕破了黎明的宁静。
守军将士循声望去,只见城外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缓慢移动的、扭曲的黑线。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景象让所有目睹之人睚眦欲裂!
数以千计的汉民百姓,男女老幼皆有,被粗重的铁索拴住手腕,连成一串串,如同牲口般,在鲜卑骑兵的鞭挞和驱赶下,步履蹒跚地向着范阳城墙走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身上带着新鲜的鞭痕,眼神麻木而绝望,如同行尸走肉。哭泣声、哀求声、以及鲜卑骑兵嚣张的呵斥与狂笑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惨绝人寰的地狱图景。在这些人肉盾牌之后,是严阵以待的慕容部精锐步兵和弓箭手,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更远处,烟尘滚滚,那令人心悸的沉闷马蹄声隐隐传来,显然是连环马阵也在伺机而动。
“开门!快开门放百姓进来!”
“狗日的慕容恪!畜生!有本事真刀真枪干一场!”
“陛下!不能让我们的同胞在外面等死啊!”
城头上,许多守军将士看得双目赤红,气血上涌,忍不住纷纷请战,要求出城接应百姓,与敌军决一死战。尤其是那些本地征募的士兵,看着城下很可能就是自己乡亲的百姓受难,情绪更是激动。群情激愤,几乎要压制不住。一股悲愤而躁动的气氛在城头弥漫。
卢玦站在冉闵身侧,看着城下那惨状,脸色苍白,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而浑然不觉。他同样感到无比的愤怒与心痛,恨不能立刻挥剑杀出城去。但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投向始终沉默如山、面无表情的冉闵。他知道,此刻最高统帅的决断,关乎全城军民的生死。
就在气氛即将失控,连一些中级将领都按捺不住,手按刀柄看向冉闵时,冉闵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但那股无形帝威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冰水浇熄烈焰,城头上沸腾的群情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住,迅速平息下去。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期盼、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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