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暴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般刺破厚重云层,重新照耀大地时,官道上低洼处的积水映照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泛起粼粼的波光。空气中弥漫着被雨水彻底洗涤后的、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木气息,带着泥土的芬芳和野花的淡香。若非道路上那些新出现的、深浅不一的泥泞坑洼,以及两旁随处可见的、在昨夜风雨中倒伏的断枝残叶,几乎让人以为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只是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幻梦。
王谦的队伍早早便收拾停当,启程上路。马车行驶在湿滑泥泞的道路上,比平日更加颠簸摇晃,车轮时常陷入软泥之中,需要护卫们下马助推。护卫们的马蹄踏过浑浊的水洼,溅起大片大片的泥浆,沾染了裤腿和马腹。所有人的心情,也如同这糟糕的路况一般,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滞涩,前路的未知如同阴云笼罩在心头。
行至午时前后,烈日当空,湿气蒸腾,队伍在一处路边简陋的茶棚稍作休整,给疲惫的马匹喂些草料饮水,众人也简单用些自带的干粮,缓解饥渴。
茶棚甚是简陋,只有一对满脸风霜、步履蹒跚的老夫妇勉强经营着,生意冷清。王谦坐在一张被擦得还算干净的木头桌子旁,慢慢喝着粗瓷碗里色泽浑浊、味道苦涩的热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环境。几个做行商打扮的人围坐在另一张桌子旁,低声交谈着,内容无非是各地的物价起伏、路途的艰辛匪患,言语间充满了对世道不易的感慨。不远处,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背着沉重的、湿漉漉的柴捆,蹲在角落里默默啃着又干又硬的烙饼,一言不发。
一切看似平常,充满了旅途常见的景象。
然而,当王谦看似无意间抬起眼帘,视线与那个蹲着的樵夫偶然接触的瞬间,他敏锐如鹰隼的目光,立刻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下意识迅速避开目光、低头掩饰的小动作。那樵夫的手,骨节异常粗大,虎口处有着极为明显的、长期握持某种棍状物体(绝不仅仅是柴刀)磨出的厚厚老茧,尤其是右手食指内侧的茧子,位置独特——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樵夫该有的手,更像是常年练习枪矛或弓弩所致!
王谦的心微微向下一沉。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继续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粗劣的茶水,目光自然地转向他处。但他放在桌下的、看似放松的左手,已经悄然握紧了腰间那柄短刃冰凉坚硬的刀柄。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如同清泉淌过,让他保持住绝对的清醒和冷静。
“大人,马匹已饮毕,可以出发了。”护卫队长走了过来,压低声音禀报。
王谦点了点头,放下几枚铜板的茶钱,起身从容地走向马车。在上车之前,他状似无意地借着整理衣袖的机会,对紧随身旁的护卫队长低声吩咐了一句,语速极快:“留意那个背柴的樵夫,他的手。还有,接下来路上,命令所有人,多加小心,提高警惕。”
护卫队长眼神骤然一凛,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对着分散在茶棚周围的护卫们打了个隐蔽的手势。队伍中的护卫们都是精心挑选的好手,接到信号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手都不自觉地、看似随意地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看似松弛的队伍隐隐透出肃杀之气。
马车再次启动,碌碌而行。果然,在接下来的路程中,王谦透过偶尔掀开的车帘缝隙,敏锐地注意到后方远处似乎有几个若即若离的黑影,始终保持着一段看似安全、实则紧盯不舍的距离跟着他们。对方很谨慎,时而借助地形遮掩,时而变换跟踪位置,显然是经验老到的跟踪者。
“看来,段部的眼线,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深入,渗透得如此之远。”王谦心中暗忖,眉头微蹙。他对此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段部鲜卑觊觎中原膏腴之地已久,在魏国境内,尤其是通往北方的交通要道上布下些眼线、收买些亡命之徒,再正常不过。只是没想到,他们刚离开邺城势力范围不过一日,行踪就已经暴露,而且对方跟踪得如此之紧,可见段兰对其动向极为关注,或者说,对其使团充满了戒备与恶意。
是继续按照原定计划,大张旗鼓、高举旌节前往段部王庭?还是当机立断,改变策略,设法摆脱这些烦人的尾巴,隐蔽行踪,另寻他路?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关乎使团安危,更关乎国体尊严。前者,可以彰显大魏使者的堂堂正正之师的气度,所谓“使者无秘密”,但也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完全暴露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之下,危险程度倍增,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后者,或许能增加一些安全系数,暂时摆脱明处的威胁,但若行事不密,被段部认为使者行踪鬼祟、心怀叵测,反而可能授人以柄,给了对方发难甚至直接动武的借口,更有损国格,让本就处于弱势的谈判地位更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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