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衣颓然坐倒在狼藉不堪的平台之上,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万年、终于失去所有支撑的石像,轰然倒塌。他不再言语,不再有任何剧烈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背脊微微佝偻,原本挺直如松的身姿此刻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与脆弱。那双曾清澈如星海、后又布满疯狂血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茫然,仿佛所有的神采、所有的执念、所有的痛苦,都在方才那场与心魔的惨烈厮杀中被彻底抽空、燃尽,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废墟。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承载了数百年孤寂与悲伤的空壳。
那场惊心动魄、近乎颠覆这片小天地的对抗,虽然并未直接重创他经过数百年灵气淬炼的仙体肉身,却以一种更彻底、更残酷的方式,将他数百年来赖以支撑道心、维系存在意义的执念基石,彻底击得粉碎。那构筑了他整个世界、让他不惜逆天而行的复活执念,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在李莲花那蕴含生命智慧的言语和白芷那直指本心的金针下,轰然破灭,露出了其后千疮百孔、疲惫不堪的真实灵魂。他不再嘶吼,不再挣扎,甚至不再流泪,只是沉浸在那巨大的、失却重心的虚无感中,仿佛连自我都变得模糊不清。
李莲花和白芷也几乎到了强弩之末。李莲花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体内那浩如烟海的扬州慢内力几近枯竭,丹田处传来阵阵空乏的刺痛。他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实则已在默默运转心法中最低层次的调息法门,如同干涸的河床努力汲取着地下深处微弱的水分,极其缓慢地恢复着一丝元气。白芷的状况更为直观,她盘膝坐在地上,气息急促而不稳,嘴角残留着尚未完全擦净的暗红色血渍,那是心神过度消耗、加之强行疏导狂暴能量时受到反噬的内伤表征。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玉瓶中倒出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凉药香的“九转还元丹”,纳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药力迅速散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近乎枯竭的精神力,助她快速稳定伤势,恢复状态。
平台之上,随着莫衣心魔的暂时退去与力量的收敛,那被引动的天地异象也开始缓缓平息。浓厚如墨、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乌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开始逐渐消散、变薄,重新露出其后被遮蔽已久的、清澈如洗的蔚蓝天空。狂躁暴动、几乎要撕裂空间的天地元气,也仿佛失去了源头,渐渐变得温顺平和,重新按照某种玄妙的自然规律缓缓流淌。虽然那股深植于此地灵脉核心、因莫衣数百年执念而积累的“郁结”之气,并未能立刻、完全地消散,依旧如同淡淡的阴影笼罩着山峦,但那种令人心悸、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毁灭的疯狂感与扭曲感,却已然如同退潮般远去。整座海外仙山,似乎正在从一场持续了数百年、几乎耗尽本源的“高烧谵妄”中,艰难地、缓慢地降温、苏醒,重新找回那被遗忘已久的、属于洞天福地的宁静与本真。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半个时辰。平台边缘,一株侥幸未被完全摧毁、仅剩几片焦黑叶片的灵草,在重新变得温和的灵气浸润下,竟然顽强地抽出了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嫩绿新芽,象征着生机的重新萌发。
终于,莫衣那空洞如同死水般的眼神里,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仿佛投入古井中的一颗小石子。那茫然的目光逐渐有了焦点,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脖颈似乎都因为长久的僵硬而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他的目光,越过满地的狼藉与裂痕,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仍在调息恢复的李莲花和白芷身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有挣脱执念后、直面真实痛苦的空洞与剧痛;有数百年信念崩塌后、前路何方的深深迷茫;有从无间炼狱般的疯狂中被强行拉回现实后的、劫后余生般的释然与虚脱;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确切定义的、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微弱的感激。感激他们,没有在他最疯狂的时候放弃他,没有任由他彻底堕入万劫不复的魔道,而是以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给了他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他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仿佛锈蚀多年的机关,尝试了数次,才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那声音沙哑干涩得可怕,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与他之前那清朗平和的仙音判若两人:
“为……为何……要帮我?”
这简短的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他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这两个不请自来、闯入他视为绝对私密与神圣道场的陌生人,以最犀利、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戳破了他内心深处最沉痛、最不愿触及的伤疤与执念,几乎将他的整个世界、他存在的意义都彻底摧毁,将他逼入了疯狂与崩溃的绝境。可偏偏,也是他们,在最后那最关键的时刻,不惜自身受损,甚至冒着被他失控力量反噬陨落的巨大风险,强行将他从那心魔肆虐、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硬生生地拉了回来。这其中的矛盾与因果,让他那刚刚经历巨变、尚且混乱不堪的神智,感到无比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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