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隐山居
莲花楼再次陷入了安静,但这安静,与白芷独自前往坠星崖时的空荡寂寥截然不同。
楼内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清苦气息,那是苏文才精心调配的养元汤药的味道,无声地诉说着此间主人的状况。白芷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二楼那张临窗的床榻上,依旧深陷于昏迷之中,如同一个精致却易碎的琉璃娃娃。她的呼吸微弱得需要侧耳细听才能捕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阳光一照便会消散。最刺目的,是枕边那几缕霜雪般的白发,与她年轻的面容形成了残酷的对比,每一次映入眼帘,都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苏文才每日定时前来,为她施以回元固本的金针,辅以温和的药力,如同最耐心的园丁,试图滋养那近乎彻底枯竭的生命之泉。进度虽然缓慢得令人心焦,但总算,那不断下滑的衰弱趋势被稳稳地托住了,没有再向更坏的深渊滑落。
方多病将他和白芷安全送回莲花楼后,内心挣扎了许久。他既担心李莲花独自去寻金鸳盟的凶险,又放心不下昏迷的白芷。最终,李莲花离去前那郑重托付的眼神,以及苏文才“此地需静,人多反而不宜”的劝说,让他下定了决心。他留下了几名得力可靠的天机堂好手在附近暗中护卫,自己则带着其余人马,沿着李莲花可能离去的方向以及金鸳盟活动频繁的区域进行查探,既要掌握敌方动向,也要随时准备接应可能陷入困境的李莲花。
苏文才捻着胡须,目光掠过榻上气息微弱的白芷,又落在窗外那个几乎化作雕像的青色背影上,心中暗叹不已。他行医数十载,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生死无常,自问早已心硬如铁。然而,这药王谷女娃为救人所展现出的决绝勇气,以及那李莲花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毁的痛楚与自责,依旧深深地触动了他。这世间情义,竟能重至如斯。
“李公子,”苏文才缓步走到李莲花身后,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沉重的宁静,“白姑娘的伤势,乃本源之损,非寻常药石可速愈,需滴水穿石之功,长期静养方有一线生机。此处莲花楼虽好,但毕竟地处官道之旁,三教九流,人来人往,难免有纷扰之声,不利于她凝神恢复。老夫知道一处地方,名唤‘云隐山’,位于青、徐二州交界,乃是老夫一位志在山水、性情豁达的故友隐居之所。那里山明水秀,人迹罕至,天地灵气充沛,最是涤荡尘虑,滋养身心,于白姑娘如今的状况,再合适不过。”
李莲花缓缓转过身。不过几日,他清俊的脸上已难掩憔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唇色也淡得发白,唯有一双眸子,在听到可能与白芷伤势有益的消息时,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云隐山在何处,环境究竟如何,目光先是不由自主地投向榻上那抹白色的身影,随即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道:“好。有劳苏先生引路,我们即刻便可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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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隐山,如其名,仿佛羞怯的处子,隐于青徐二州的连绵山峦之中。山势算不得险峻奇崛,却自有一股清幽脱俗的气质。层峦叠翠,四季常青,山间常年云雾缭绕,如轻纱曼舞,将峰峦亭台掩映得时隐时现,恍若传说中的仙境,不染半点尘世喧嚣。苏文才的故友姓程,是一位醉心于园艺莳花的隐士,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听闻好友带着重伤需静养的病人前来,又知晓了白芷救人的缘由,性情豁达的他当即抚掌慨然应允,将山腰一处自己平日偶尔小住、如今正好闲置的雅舍收拾出来,借予他们居住。
那雅舍以本地生长的青竹和香木搭建而成,不大,却处处透着匠心。屋前有一方小小的院落,以天然的青石垒砌矮墙,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几丛修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推开雅舍的雕花木窗,入目便是浩瀚无垠、变幻莫测的云海,仿佛一伸手便能掬起一捧云雾。耳畔是源自山巅、终年不绝的泠泠泉声,清脆悦耳,洗涤人心。这里的空气清冽得如同初雪融化,深深吸入一口,满是草木的清新与野花的淡雅芬芳,其间果然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泰的灵动气息,确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疗养圣地。
将依旧昏迷的白芷小心翼翼地安顿在雅舍内那张铺着柔软干草和洁净棉褥的床榻上后,苏文才因自身还有一桩早已约定的要事需去处理,无法久留。他留下了极为详细的、针对白芷目前状况的调养方子,以及后续不同阶段可能需要的药物清单和联络方式,又反复叮嘱了诸多注意事项,这才拱手告辞。临行前,他看着李莲花那双承载了太多情绪的眼睛,语重心长地最后说道:“李公子,白姑娘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老夫无法断言,这全看她自身的求生意志与天地造化了。你……也需谨记,保重自身。莫要她历经千辛万苦醒来后,见到的,还是一个病骨支离、未曾好好珍惜自己的你。你若倒了,她这一番牺牲,岂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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