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地深沉、绵长,仿佛要将过去无数个夜晚因记忆混乱、心神不宁而欠下的睡眠,一次性彻底补回来。当他再次缓缓睁开双眼时,窗外的天色已是又一个静谧而温柔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了的琥珀,慵懒而慷慨地铺满了古旧的窗棂,在房间内投下长长的、安宁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吴山居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复杂气息——陈年木料的醇厚、书籍纸张的墨香、以及那几乎已经融入每一寸角落的、清苦却令人安心的草药味道。他没有立刻起身,甚至连指尖都未曾动弹一下,只是静静地平躺着,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纯然地感受着脑海中那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最纯净山泉洗涤过的、雨后天青般的澄澈、开阔与深沉的宁静。
记忆,不再是尖锐扎人的破碎镜片,也不再是失控奔涌、试图吞噬一切的浑浊洪流。它们仿佛被一双无形而温柔的大手,以极大的耐心与智慧,精心整理、归类、装订成了一卷卷厚重却条理分明的史书典籍,分门别类,脉络清晰,时间线明确,安静而庄严地陈列在他那已然重建、稳固如山的意识殿堂里。从久远到近乎神话传说、带着青铜锈迹与雪山寒意的张家起源与使命,到那漫长到令人窒息的生命跨度中,一次次被迫的遗忘与孤独而执着的追寻所构成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宿命循环;再到与老九门数代人之间那复杂微妙、充满了算计、承诺、背叛与守护的千丝万缕的纠葛;直至……与那个在尸洞中初遇、眼神清澈又带着倔强的吴邪,与咋咋呼呼却肝胆相照的王胖子,在西沙海底、云顶天宫、西王母宫……历尽生死险阻,点点滴滴,欢笑与泪水,信任与托付;以及最后那场在李莲花和白芷倾力相助下、于灵魂深处进行的、惊心动魄的记忆重塑与枷锁破除……所有构成“张起灵”这个存在的一切,无论光辉还是晦暗,无论喜悦还是悲伤,无论漫长还是短暂,此刻都真真切切、完完整整地回来了。重要的记忆链条已然坚不可摧地重建,核心的人格稳定如山岳,不再有缺失的空洞,也不再有被外力扭曲的恐惧。那困扰了他无数个岁月、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失忆阴影,终于在这一刻,被温暖的夕阳光芒彻底驱散,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他微微动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指,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然而,就是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那个趴在床边、因为连日担忧与守候而忍不住打起盹的年轻身影。
吴邪猛地惊醒,抬起头,一眼就撞进了张起灵那双已然睁开、清澈见底、不再有丝毫迷雾笼罩的眸子。瞬间,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他脸上炸开,所有的疲惫与担忧一扫而空:“小哥!你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手忙脚乱地就想去找水杯。
张起灵缓缓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动作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与迟缓,但每一个动作都稳定而协调,不再有丝毫的滞涩与不确定。他看向面前这个因为他的苏醒而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人,那目光不再带有哪怕一丝一毫往日的迷茫、空洞与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历经了千帆过尽、看遍了世事沧桑后的深沉沉淀,以及一种……如同冰雪初融后,深潭泛起的、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温和涟漪。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睡而有些低沉沙哑,却异常地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感:“没事。都想起来了。”
简单的五个字,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敲击在吴邪的心上。他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他用力地、重重地点头,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内心的狂喜,嘴角咧开一个混合着哭腔与笑意的、有些滑稽却无比真挚的笑容,反复念叨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小哥……太好了!”
这边的动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王胖子那极具辨识度的、如同坦克行进般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下一刻,他那圆球般的身影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般冲了进来,带起一阵风。看到榻上已然清醒坐起、眼神清明的张起灵,王胖子激动得胖脸通红,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语无伦次地嚷嚷道:“我靠!我靠!小哥!你可算醒了!你可吓死胖爷我了!感觉如何?脑子没坏吧?还灵光不?还记得胖爷我不?还记得咱们上次在楼外楼,你欠我的那顿西湖醋鱼不?”
张起灵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王胖子那张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红润饱满的胖脸,在那双充满期盼的小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眸子里,极其罕见地、飞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如同阳光掠过冰面般温暖而真实的笑意。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确认的意味:“胖子。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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