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扬州慢暖
嘉禾镇的阴霾随着金鸳盟势力的悄然遁走而逐渐散去,那笼罩在镇民心头多日的恐惧也如晨雾般慢慢消散。威远镖局的案子成了悬案,官府贴出海捕文书,终究不了了之。四顾门弟子在乔婉娩的周密安排下,一部分继续留守嘉禾镇善后,另一部分则循着有限的线索,暗中追查金鸳盟和那位神秘“尊上”的下落。方多病也动用了天机堂遍布江湖的眼线,双管齐下,誓要将这祸患揪出。
然而,这些江湖纷争,似乎都已与李莲花无关。
他带着始终昏迷不醒的白芷,没有回到那座可以移动的、充满烟火气的莲花楼,而是选择再次返回云隐山。
这里静谧,远离尘嚣,山间灵气充沛,草木清香,是疗养身体、安顿心神最理想不过的所在。当程隐士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人时,饶是他性情淡泊,也不禁怔愣住了。不过月余光景,再见时,那清丽聪慧的姑娘竟已是满头华发,生机渺茫地昏睡着,而被她救回的青年,虽然眼神清亮,气息沉凝,显是剧毒已解,内力尽复,但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沉郁与憔悴,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显然是元气大伤之兆。
老人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双看透世情的眼中流露出怜悯与了然。他默默地再次将那间雅舍收拾得干干净净,将被褥晒得满是阳光的味道,在厨房里备足了易于储存的米粮和山间采摘的干菜、菌菇,又将水缸挑满清澈的山泉水。做完这一切,他便如同山间一抹闲云,不再轻易前来打扰,只在他们可能需要帮助时,才会悄然出现。
日子,仿佛一下子又被拉回到了白芷刚从坠星崖重伤初醒时的光景。竹篱小院,雅舍三两间,山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只是,这一次,角色彻底对调。
李莲花成了那个日夜守候、寸步不离的人。
每日天光未亮,晨露尚凝在草叶尖时,李莲花便会悄然起身。他先在院中那棵老松下站定,迎着东方将明未明的那一丝熹微紫气,缓缓运转扬州慢心法。内力在经脉中流转,温养着因施展“种元续脉”之法而损耗过巨、略显萎靡的本源。同时,他也在吐纳间,将云隐山清晨最纯净、最富含生机的天地灵气纳入体内,涤荡自身,也为后续为白芷疗伤积蓄力量。他的动作舒缓而沉稳,与这山间的晨韵融为一体。
待内力运转周天完毕,天色也已大亮。他便开始了一日细致入微的照料。
煎药是最首要的事。苏文才留下的方子极为考究,火候、水量、煎煮时辰都有严格规定。李莲花便守在小小的药炉前,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苗,看着砂锅里的药汁从翻滚到浓缩,弥漫出或苦涩或清香的药气。他从不假手他人,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仿佛这袅袅升腾的药雾,能将他心中的祈愿也一并带去。
喂药是个极其需要耐心的活计。白芷昏迷不醒,无法自主吞咽。李莲花总是先将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用软枕垫好,然后才用小小的白玉汤匙,一勺一勺,极其缓慢地将温热的药汁喂入她口中。他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一边喂,一边用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扬州慢内力,轻轻抚过她的咽喉,助她将药液顺利咽下。每每喂完一碗药,往往需要耗费小半个时辰,他却从未有过一丝不耐。
喂完药,他便开始为她擦拭脸颊和双手,用温水浸湿的软巾,一点点擦过她苍白的肌肤,动作专注而温柔,如同在擦拭一件绝世名瓷。随后,便是为她按摩四肢,活动关节,以免肌肉萎缩。他的手法起初生疏,后来渐渐熟练,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刺激着她的穴位和经络。苏文才留下的食补谱子,他也认真钻研,尝试着将一些药性温和的补益药材与山间的时令菜蔬、野味一同炖煮,熬成易于吸收的粥羹或汤水,想尽办法为她补充一丝元气。
而每日最重要,也最耗心神的,便是那雷打不动的内力温养。
午后或是夜深人静时,他会如同过去七十多个日夜一样,安静地坐在白芷的床边,轻轻握住她那只依旧冰凉的手。然后,凝神静气,将温润平和的扬州慢内力,如同春蚕吐丝,又如同涓涓滴露,一丝丝、一缕缕,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渡入她的心脉深处。
这个过程,缓慢得几乎让人绝望。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心脉的脆弱,那些细密的裂痕如同干旱土地上的龟裂,他那精纯的本源生机渡入其中,如同水滴渗入干涸的大地,效果微乎其微。白芷的脉象始终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呼吸清浅,面容苍白得透明,衬得那头雪白的长发愈发惊心动魄,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牺牲的惨烈。
李莲花的心,便在这日复一日、几乎看不到进展的等待中,被反复煎熬。每一次指尖搭上她的腕脉,感受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跳动时,他的心跳都会失控般地加速,生怕下一刻,那跳动就会彻底停止。希望与恐惧如同两条毒蛇,日夜缠绕着他的心神。但他将这些汹涌的情绪都死死压在了心底,从未在她面前,甚至在无人的时候,流露出半分气馁与绝望。他的眼神始终如同磐石般坚定,照顾她的动作始终如一地温柔、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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