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龄注意到贺北疆的视线落向自己的脚边,眼睫几不可察一颤,他抬眸迎向对方,目光复杂,如同积压多年的风雪,沉重得让人读不透。
贺北疆也静静注视着这个儿子,父子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他们融合不了,别人也插不进去。
蒋幼凝轻轻拍了拍宁芝华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心,继而轻轻挑起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对父子间无声的对峙。
见贺北疆姗姗来迟,朱羽琼再也按捺不住。
她是帅府主母,尽管这位置是她用了点手段得到的,那她也是贺长昭名义上的义母,贺北疆没让她参与至订婚事宜中已让她十分不悦,此刻他的沉默更让她恼火,她转向贺北疆,忍不住挖苦讽刺:“看看你当年收养的好儿子,如今是越发无法无天了!我儿是嫡出,这还是在帅府呢,他都敢这般动手!你还要纵容到什么时候?”
这话说的抑扬顿挫,蒋幼凝听出其中浓浓的怨怼与不满。
贺长昭自幼未在帅府任何太太膝下长大,是贺北疆亲手将他教养成人。即便成年后搬出帅府,贺北疆给他的那座位置得天独厚,内里陈设极尽讲究的府邸,也从始至终、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在贺北疆心中的分量。
每每想到这些,朱羽琼就恨得牙根发痒,可为了维持那点体面,这么多年来她只能把万千不甘生生咽下,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贺长龄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线,即便他们母子间曾有龃龉,但朱羽琼心底无比清楚,自从祖父病逝,朱家日渐式微,父亲和几个叔父斗得死去活来,几个侄儿也都是不成气候的,最有用的那个侄子被贺长龄弄死,如今她能倚仗的,也只有贺长龄这个儿子了。
念及此,朱羽琼对贺北疆的怨恨更如毒藤般疯狂滋长———
他竟纵容一个毫无血缘的义子,凌驾于嫡出亲儿之上!
这恨意灼烧着她的理智,她猛地转向贺长昭,狠毒的目光仿佛要将贺长昭撕碎,一字一句对他恶言相向:“当年那场圩城之战,你怎么就没跟你那短命的爹妈一块死了呢!你若死了,今日便没人来瓜分我儿权力!你若死了,我儿早已名正言顺地承上少帅之位!你若死了……”
“够了!”她话没能说完。
贺北疆厉声打断,将朱羽琼未尽的恶语生生斩断。
这声怒呵在偌大的花园中倏尔炸开,震得树上枝叶仿佛都在嗡鸣作响。
朱羽琼被他话中罕见的震怒慑住,就连那女人死时她都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未完的恶毒诅咒卡在喉间,脸上血色尽褪,只余下一抹不甘的煞白。她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贺北疆冰冷如铁的目光下,未能吐出一个字。
一片死寂中,一直沉默旁观的贺长昭缓缓上前半步。
他冷静自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被辱骂后的愤怒,只有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近乎冷漠的平静,冷淡的目光掠过面色铁青的朱羽琼,最终落在贺北疆身上,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义父息怒。”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半点波澜,“朱夫人……也是一片爱子之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贺长昭承认,他不是好人。
这话看似劝解,却比任何辩驳都更锋利,轻飘飘地坐实了朱羽琼的失态与刻毒。
贺长龄站在朱羽琼身侧,脸上晦涩难耐,母亲的泼妇行径让他无地自容,但贺长昭那副置身事外、仿佛看戏般的态度,更让他心头火起,他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不需要你在这……”
“长龄!” 贺北疆沉声喝止,不容置疑的威压成功震慑住贺长龄。
贺北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贯挺拔伟岸的身形在此刻竟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佝偻。他看向身侧的贺长昭,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期许,也有一丝极淡的歉疚,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唯有他们父子才懂的、关乎全局的考量。
“长昭,” 贺北疆声音缓和下来,稳而不淡,带着最终裁决的力量:“贺系军队的军政大权与炮兵部,从明日起,由你全权接管。”
“相关印章与信函,晚点我会派人送到你府上。”
此言一出,园中之人俱是一惊。
贺北疆将贺系军队的军政大权交予贺长昭,此举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告,贺长昭,就是他所认定的少帅!
而这炮兵部,是贺系军队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由贺北疆于二十五年前亲手创建,它不仅是贺家的武力基石,更近乎是一门家学,所有贺家子弟都曾在此受训,贺长昭亦然。
十九岁那年,贺北疆亲自安排贺长昭进入自己创办的沪江陆军讲武堂炮科深造。这次深造,表面是军事教育,实则是贺北疆将贺家最核心的武力命脉,向贺长昭的一次彻底交代,也正是在那里,贺长昭真正掌握了这支决定战场胜负的力量。
考验紧随而至。同年秋,贺北疆便命贺长昭率领这支宝贵的炮兵部队,开赴稽县剿匪。此战既是对他能力的试炼,更是向全军展示其继承人之一地位的亮相。贺长昭不负众望,以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凯旋,而功成之后,贺北疆旋即安排贺长昭转身投入装甲部的学习,其涉猎之广、期许之高,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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