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饺子馆的蒸汽与烟火气里,悄然滑过了一年。
妈妈依旧是最早起床、最晚睡下的那一个。
她的沉默和勤快,成了“好再来”一块无声的招牌。王姨愈发倚重她,有时去批发市场进货,也会放心地把小店暂时交给她照看,妈妈的工钱也稍微涨了一点,虽然依旧微薄,但她手帕里的那点积蓄,总算开始缓慢地增厚。
我们依旧挤在那间杂物间里,但妈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干净的旧报纸,仔细地糊在了斑驳的墙上,挡住了最严重的霉斑。她还用零布头拼凑了一个小窗帘,换下了那块破旧的布帘。小小的空间,竟也一点点变得有了些许“家”的痕迹。
我的那些旧课本,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
王姨的女儿小雅成了我非正式的老师,她会把学校老师讲的要点记下来告诉我,把她用旧的参考书借给我,柜台角落的那个小凳子,成了我的书桌。
在午后客人稀少的时段,或者晚上打烊后,我就着厨房透出的微弱灯光,贪婪地吮吸着知识的养分!那是我逃离现实唯一的途径,也是我能触摸到的、关于未来最虚幻却也最真实的梦!
妈妈偶尔会在我做题时,默默地在我手边放上一杯温水,或者一个她特意留下的、馅料最足的饺子。
她从不问我学得怎么样,也不提上学的事,但她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我知道,我每多认识一个字,每解出一道题,都是在回应她那份沉甸甸的、用汗水和沉默浇灌的希望。
生活仿佛就这样被按下了缓慢而平静的键,虽然清贫,却也有了一种苦中作乐的安稳。我们几乎要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直到我长大,直到妈妈老去。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那天生意特别好,几桌客人刚走,新的客人又坐了进来。妈妈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额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王姨也在厨房里忙着煮饺子。我正帮着把一摞脏碗端回后厨,餐厅的门又被推开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想说“欢迎光临”,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进来的是三个人!奶奶,叔叔风连海,还有一个穿着花哨、涂着鲜艳口红的陌生年轻女人!他们像是从我们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里直接走出来的幽灵,衣着光鲜,与这间充满油烟味的小饺子馆格格不入。
奶奶穿着一件崭新的藏蓝色外套,叔叔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亮。他们一进门,就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目光打量着店里的一切——油腻的地面,简朴的桌椅,墙上廉价的装饰画。
叔叔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刚刚给一桌客人上完饺子、正用围裙擦手的妈妈身上。
妈妈背对着门口,尚未察觉。她瘦了很多,常年劳累让她的背脊微微佝偻,旧衣服洗得发白,但挽起的发髻下,露出一段白皙却显疲惫的脖颈。
“哟,这不是我们的好嫂子吗?”叔叔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惊讶和毫不掩饰的轻佻,打破了店里的嘈杂,“可真让我们好找啊!原来,是躲在这种破地方当老妈子呢?啧啧……”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妈妈的后背!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擦手的动作顿住了,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当她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双总是盛满疲惫和沉默的眼睛里,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是震惊,是恐惧,是刻骨铭心的痛苦,还有一丝迅速燃起的、冰冷的愤怒。
王姨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看到这阵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奶奶用她那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妈妈,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啧啧,看看你这副样子!哪还有点当年连长夫人的模样?真是给我们风家丢人!”
那个陌生女人挽着叔叔的胳膊,也好奇地打量着妈妈,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鄙夷。
“你们来干什么?”妈妈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带着明显的颤抖,但她努力站直了身体。
“干什么?”叔叔嗤笑一声,大大咧咧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当然是来看看我那傻大哥留下的孤儿寡母过得怎么样啊!啧啧,看来日子不怎么样嘛。怎么?那点工钱够你们娘俩糊口吗?要不要弟弟我发发善心,接济你们一点?”
他的话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地散发着恶意。店里其他几桌客人都停下了筷子,好奇而疑惑地看着这边。
我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攥紧了拳头,想冲上去,却被妈妈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把我拉到她身后,用她单薄的身体挡住我,也挡住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
“不劳你们费心。”妈妈的声音依旧颤抖,却多了一丝硬撑出来的冷硬,“我们过得很好。”
“很好?”奶奶尖声笑起来,指着这狭小的店面,“管吃管住是吧?给人当牛做马叫很好?陆星妍呀陆星妍,你别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当初你要是听话点,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我们连海现在可是发达了,买了新房子,马上就要娶媳妇了!”她说着,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年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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