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变化,如同春日里悄然舒展的藤蔓,细微却执着地延伸向生活的各个角落……她不再仅仅满足于阳台那一方天地,和偶尔在王姨庇护下的短途出行……
一种更深层、更自主的渴望,似乎在她沉寂已久的心底慢慢苏醒。
我开始注意到,当我在客厅茶几上整理烘焙店的账本,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研究新甜点的配方时,妈妈会看似无意地坐在离我不远的沙发上!她手里或许拿着一本杂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而是悄悄地、长时间地停留在我手边的计算器、摊开的笔记本,或者电脑屏幕上那些不断变化的数字与图表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最初面对外界时的惊慌与排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茫然的好奇,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向往!那眼神,像是一个失学已久的孩子,偶然窥见了课堂的微光,既感到陌生,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起初,我并未在意。
直到有一次,我正对着屏幕上一种,名为“浮云卷”的蛋糕配方蹙眉,反复计算着不同原料的比例、对成品口感的影响,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这玉米淀粉和低筋粉的比例,到底哪个多一点会更蓬松呢……”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妈妈,何时放下了手中的杂志,走到了我的身后……直到我感觉到一道安静的视线,才猛地回过头。
妈妈就站在沙发后面,离我约莫一步远的距离。
她没有看我,目光正落在我电脑屏幕那张,充满诱人光泽的浮云卷图片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搭在沙发靠背上,见我回头,她像是受惊般,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妈妈?”
我有些惊讶,随即放柔了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她摇了摇头,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的视线,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屏幕上的图片,然后迅速垂下了眼睑,像是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孩子,转身默默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拿起了那本,根本没翻几页的杂志。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在监视我,也不是单纯的无聊。
她是在“看”,是在试图理解我所忙碌的、这个与她过往十几年,封闭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由面粉、黄油、糖、数字、配方和一点点的、商业头脑构成的世界。
这个世界,曾经离她那么近,又离她那么远(因变故带走了一切)……如今,它通过我,再次呈现在她面前!
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悄然萌发。
第二天下午,店里不太忙的时候,我提前回了家!
妈妈正坐在阳台的小凳子上,给一株有些恹恹的薄荷松土……我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看看,而是蹲在她身边,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口:“妈,咱们店里最近想推几款新的中式茶点,比如核桃酥或者花生酥之类的。”
“您说,是做得酥脆一点好,还是带点韧性更有嚼头好?我有点拿不准。”
妈妈松土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问她这个问题……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像是长期不使用的机器,突然被要求启动,有些无所适从!
我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平静而鼓励。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阳台的风都快把薄荷叶上的水珠吹干了。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不确定地,轻声说:“你爸爸……以前就好像说过了,核桃酥,要酥到掉渣才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模糊,却没有了往常提起爸爸时,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悲恸,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关于味道的、客观的事实。
我的心轻轻一跳,一股暖流涌过!
“酥到掉渣……”我重复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那种入口即化的口感确实更传统……那我回头调整一下,猪油和面粉的比例试试。”
妈妈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给薄荷松土,但她的动作,似乎比刚才更轻柔、更专注了几分。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这种“无声的课堂”。
我会“不经意”地把店里遇到的、一些不算复杂的问题带到她面前!
有时是关于口味的选择——“妈,您觉得红豆沙馅儿里,是加一点陈皮丝好,还是保持原味好?”有时是关于包装的偏好——“这两种油纸,您觉得哪种包点心看起来更有食欲?”
甚至只是简单的成本核算,我也会一边按着计算器,一边自言自语般念出数字和结果。
我不要求她一定回答,更不给她任何压力。
我只是在她听得见的地方,进行着我的工作和思考,为她打开一扇窥探外部世界的窗,同时,也极其小心地,将一些简单的、她能理解的“任务”或“选择”,递到她的面前。
起初,她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