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西湖。
春日的西湖,正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时节。晨雾尚未散尽,湖面笼罩着一层薄纱,远山如黛,苏堤白堤如两条翠带飘落湖中。
夜玄与琉璃到时,林清砚已在一艘颇为雅致的画舫前等候。今日他换了一身月白常服,更显清俊儒雅。
“东家,琉璃姑娘。”林清砚含笑迎上。
“让林大人久等了。”夜玄微微颔首。
画舫不大,却布置得极为精巧。船头摆着一张梨花木小几,三两蒲团,素雅非常。船娘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手脚麻利地煮上泉水,备好茶具。
画舫缓缓离岸,破开平静的湖面,向湖心驶去。晨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和莲叶的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林清砚望着湖光山色,感慨道,“每次归来,总觉得这西湖比记忆中更美几分。”
夜玄端起船娘刚沏好的龙井,茶汤清碧,香气馥郁。他浅啜一口,淡淡道:“景致虽美,却也易迷人眼。林大人昨日所言,犹在耳畔。”
林清砚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笑道:“东家说的是。美景当前,险些忘了正事。”他放下茶杯,神色渐肃,“下官查阅近年漕运与盐课卷宗,发现几处蹊跷。”
琉璃安静地坐在夜玄身侧,为他续上茶水,耳中却将林清砚的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漕粮北运,损耗年年增加,远超定例。而沿途关卡索要的‘常例银’,更是层层加码,最终都转嫁到了粮户与漕丁身上。”林清砚语气沉凝,“盐课更是触目惊心。盐引发放,看似由盐运司统一核批,实则大半被几大盐商垄断。他们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从灶户手中收盐,再高价售出,中间巨利,尽入私囊。而盐运司上下,乃至……”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乃至京城某些衙门,都少不了分润。”
画舫内一时寂静,只闻船桨划水之声。
夜玄指尖轻叩桌面,目光投向窗外浩渺的湖面:“证据呢?”
林清砚叹了口气:“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明面上挑不出错处。那些盐商与官员往来隐秘,抓不到切实把柄。下官所知,也多是从一些不得志的底层官吏和受压榨的灶户、漕丁口中零碎拼凑而来,难以作为实证。”
他看向夜玄,目光坦诚:“东家,江南官场,早已盘根错节,结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雷霆之势,难以撼动其根本。”
夜玄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琉璃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涌动的暗流。林清砚这是在直言不讳地请求主子插手,借亲王之威,来打破江南僵局。
“听说姑苏城外,有座栖霞山,景致不错。”良久,夜玄忽然开口,话题转得突兀。
林清砚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从善如流道:“确是如此。栖霞山不高,但林木葱郁,尤其深秋时节,枫叶如火,堪称一绝。山中有座古寺,香火鼎盛,方丈慧明大师是有德高僧。”
“哦?”夜玄似乎来了兴致,“那倒要去看看。”
船娘端上几碟精致的江南点心:定胜糕、松子糖、玫瑰酥。又温了一壶绍兴花雕,酒香醇厚。
气氛似乎缓和下来。三人不再谈论政务,转而品评起湖光山色,诗词歌赋。林清砚学识渊博,谈吐风趣,夜玄偶尔点评几句,皆切中要害。琉璃虽沉默居多,但偶尔抬眼看向夜玄时,那清冷的眉眼间,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柔和。
林清砚何等敏锐之人,将这一切细微互动尽收眼底。
酒过三巡,林清砚执壶,为夜玄和自己斟满酒,然后举起酒杯,目光清明地看向夜玄与琉璃。
“东家,琉璃姑娘,”他声音温和,带着真挚的祝福,“江南偶遇,实乃缘分。清砚虽不知前因,但观二位,风雨同舟,情深义重。此间山水为证,清砚敬二位一杯,愿……岁月静好,相伴长留。”
他说得含蓄,却直指核心。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却已明确表达了对他们关系的洞悉与祝福。
琉璃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她倏然抬眸看向林清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下意识地看向夜玄。
夜玄端着酒杯的手稳如磐石,他迎上林清砚清澈坦荡的目光,又侧头看了一眼身旁因被点破心思而脸颊微晕、强作镇定的琉璃。
画舫内,酒香氤氲,湖风送爽。
夜玄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不同于以往的冰冷或算计,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与……释然。
他举起酒杯,与林清砚轻轻一碰。
“承林大人吉言。”
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只有这四个字,却重逾千斤。
琉璃的心跳骤然失序,一股热意从心底涌上,瞬间烧红了耳根。她慌忙垂下头,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主子他……竟默认了?
林清砚眼中笑意更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洒脱自然:“好酒!当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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