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靳珩在新生儿监护室外已经守了整整一夜。晨曦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脚边投下狭长的光带,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他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迹和狼狈的衬衫,但下颌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和眉宇间无法化开的疲惫,昭示着这一夜的煎熬。
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女婴,是他的女儿。这个认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钝痛,反复敲击着他的心脏。他隔着玻璃凝视,目光贪婪又带着一丝怯懦。她那么小,皮肤还泛着红,呼吸微弱却规律,小小的拳头蜷缩着,仿佛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秘密。
“薄总。”林峰的声音在一旁低低响起,带着谨慎,“苏小姐已经转入VIP病房,情况稳定,只是还没醒。医生说她需要休息。”
薄靳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保温箱。“名字……”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有名字吗?”
他记得,星河、辰星、月曦,他们的名字都与夜空有关,是苏晚在那些他缺席的夜晚,独自望着天空取的。这个女儿呢?在她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心里可曾有过一丝柔软,为它想过名字?
林峰沉默地摇了摇头。
薄靳珩眼底最后一丝微光黯了下去。他早该知道的。这个孩子的存在,于她而言,更多是痛苦与挣扎的产物。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隔着冰冷的玻璃,极轻地描摹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轮廓。一种混杂着巨大喜悦和更深沉痛楚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喜悦于她的平安降临,痛楚于她不被母亲期待的到来,以及自己那无法洗刷的罪孽。
“薄总,您也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守着。”林峰看着老板那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薄靳珩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我就在这里。”
他不能离开。哪怕只是隔着玻璃,他也要守着他的女儿,等着……里面的那个女人醒来。他不知道醒来后面对的是她更深的恨意,还是……他不敢奢望的其他。但他必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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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是在一阵浓郁的药水味和身体深处传来的、被碾碎般的酸痛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浮上来。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腹部的空瘪,那陪伴了她数月、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生理上的虚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孩子……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想去触摸,却只摸到平坦而柔软的腹部,以及留置针冰凉的触感。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剧烈的宫缩,产房里冰冷的灯光,医生急促的声音,流失的力量和体温,还有……还有门外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恐慌的……“晚晚”……
是他。
那个她。
在那一刻,他的声音里没有算计,没有强势,只有纯粹的、快要失去她的恐惧。那恐惧,竟然奇异地穿透了她厚重的恨意壁垒,在她意识涣散的边缘,给了她一丝挣扎着不肯沉沦的力量。
为什么?
她不应该在乎他的恐惧,他的痛苦。他活该。
可心底某个角落,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如果当时她真的没能撑过去,那个在外面几乎发疯的男人,会怎么样?那几个孩子,又会怎么样?
复杂的情绪如同乱麻,缠绕着她疲惫不堪的神经。
她缓缓睁开眼,适应着病房里柔和的光线。目光所及,是奢华而冰冷的医疗设备,以及……坐在离床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那个同样疲惫不堪的男人。
薄靳珩就坐在那里,背脊微微佝偂,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着额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却柔和不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近乎绝望的沉寂。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但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那死寂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簇极其明亮的光,像是溺水之人终于看到了岸。
“晚晚……”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我去叫医生!”
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想靠近,脚步却又钉在原地,只是紧张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太多情绪——庆幸、愧疚、小心翼翼,还有一丝……乞求般的期待。
苏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有多少血色,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生产的生死考验后,似乎沉淀下了一些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恨,也不是轻易的原谅,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平静。
她的沉默,让薄靳珩眼底那簇刚刚燃起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缓缓低下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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