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地,寒风如刀,提前到来的霜冻给辽西平原披上了一层坚硬的灰白色外壳。空气中弥漫的硝烟、血腥和焦土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便被这凛冽的气流稀释、凝固,沉淀进黑土地的每一道褶皱里。胡家窝棚,这个在几天前还是血肉磨坊中心的小村庄,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高速运转的平静。村口老槐树下,红旗猎猎,宣传队的歌声与口号声此起彼伏;田野间、道路旁,数以万计的国民党军俘虏抱着头蹲坐在寒风中,等待着被分批押送、甄别;更远处,我军的后勤部队和支前民工如同忙碌的工蚁,将堆积如山的缴获物资——火炮、车辆、枪支、弹药箱、粮食袋、医药包——分类、清点、装载,源源不断地运往各个急需的作战单位。
李云龙站在临时指挥部(原村公所)的院子里,背着手,望着墙根下几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叶子掉光了的灌木,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土墙,落在了某个遥远而灼热的地方。他身上的旧军装勉强刷洗过,但袖口、肘部磨损处的深色污渍和几处不起眼的暗红,依然顽固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惨烈。脸颊瘦削,颧骨突出,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丝。只有那紧抿的嘴唇和偶尔扫视周遭时锐利如隼的目光,还能透出这具疲惫身躯里蕴藏的不屈意志。
参谋长拿着一叠用复写纸誊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文件快步走来,脚步声在冻硬的地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司令员,东总急电,还有咱们纵队的初步战损补充统计。”
李云龙接过电文,目光迅速扫过那几行简洁却重若千钧的字句。他的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随即舒展开,嘴角甚至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却带着了然和某种释然的复杂表情。“果然……还是要先打扫干净自家院子。”他低声自语,将电文递给刚好从屋里走出来的赵刚。
赵刚比李云龙显得整洁些,眼镜片擦得明亮,但脸上的倦色同样深刻。他仔细看完电文,扶了扶眼镜,缓缓道:“中央和东总的决策是英明的。沈阳不拔,东北不算真正底定。营口这个出海口不封死,敌人残部还有一线念想,甚至可能成为牵制我大军入关的钉子。后方不靖,如何倾力南下?这是大局。”
“大局我懂。”李云龙转过身,面对着陆续聚拢过来的几位师级主官和纵队部门负责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压过了院外的嘈杂,“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那些天天嚷着要打进关去、活捉傅作义的兔崽子们。刚打完廖耀湘,气都没喘匀,以为能换个风景,结果还是这片黑土地,还是这些灰皮(指国民党军)。”
二师长是个粗豪的关东汉子,咧嘴道:“司令员,沈阳更好啊!那可是东北第一大城,花花世界!打下来,咱也开开眼!再说,卫立煌这老小子缩在城里,咱不去揍他,他还真以为咱怕了他那点乌龟壳呢!”
这话引来一阵低低的笑声,驱散了些许凝重。
李云龙也笑了,这次真切了些:“你小子,就惦记着花花世界!我告诉你们,沈阳是工业重镇,将来是咱们自己的家当!打坏了,心疼的是咱们自己!东总命令,以最快速度完成对沈阳、营口的包围,力求全歼,同时迫降长春。咱们纵队的任务是,”他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满了红蓝箭头的东北形势图前,手指重重敲在沈阳西北方向,“从这里,向沈阳逼近,参与攻城作战。时间紧,任务重。部队现在是什么状况,都说说。”
各师主官依次汇报。情况大同小异:伤亡惨重,特别是骨干损失大,新补充的解放战士和翻身农民虽然士气高涨,但缺乏实战经验和磨合;弹药消耗惊人,尤其是炮弹和手榴弹,亟需补充;缴获的装备很多,但会使用、能维护的人手奇缺,许多美式火炮、车辆还瘫在路边等着技术兵去捣鼓;部队极度疲劳,许多战士走着路都能睡着。
李云龙和赵刚听着,不时交换眼神。这些问题在意料之中。辽西一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仗,纵队这把尖刀,砍卷了刃,需要重新锻打。
“困难一大堆,老子知道。”等大家说完,李云龙开口道,“但现在没时间让咱们慢悠悠地休整。沈阳的敌人比咱们更慌、更乱!他们是惊弓之鸟,咱们是得胜之师!这口气,不能泄!参谋长,东总答应补充的兵员、弹药,到什么位置了?”
“先头部分已到彰武,最快明天下午能到一部分。主要是弹药和轻武器,兵员数量可能不及预期。”
“不等了!”李云龙决断道,“各部队,以现有力量,立即进行动员。老赵,政治工作要跟上,口号要响亮——‘解放沈阳,彻底干净消灭东北蒋匪军!’‘为辽西牺牲的战友报仇!’同时,加强纪律教育,特别是对新兵和解放战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给老子刻到脑门上去!沈阳不是胡家窝棚,打下来就要住进去,谁要是敢祸害老百姓、破坏工厂,我李云龙的枪子儿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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