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往西三十里,有一片被岁月遗忘的僻静沙滩。
潮起潮落,咸风浸润,陪伴着沙滩上那栋初具雏形、却已显露出奇巧结构的木楼。
它像个沉默的巨兽骨架,等待着血肉筋皮的填充,而它的主人,显然对此进度并不十分上心。
李莲花,或者说,三年前于东海大战中坠海失踪、如今江湖上已渐趋沉寂的名字李相夷,正挽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袖,露出的半截小臂线条清瘦却紧实。
他站在楼旁一个用几块石头临时垒起的灶台前。
灶膛里柴火有气无力地烧着,跳动的火光映得他肤色愈发苍白,眼底那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是碧茶之毒与清贫生活共同刻下的印记。
守孝三年,清心寡欲,加之银钱拮据,他已记不清多久没正经吃过一顿肉了。
腹中那股空乏的灼烧感,有时比经脉中偶尔窜起的阴寒毒息更让人煎熬。
今日赶海,本是盼着捞点小鱼小虾果腹,谁知鱼虾没见着,倒是在一处偏僻礁石缝里,发现了这么个玩意。
此刻,这正躺在那口边缘磕碰得坑坑洼洼、满是锈迹的铁锅里。
半锅清水被灶火煨得泛着细密的水泡,氤氲热气升腾,模糊了锅中的景象,但那抹过于鲜亮、与周遭破落环境格格不入的粉色,却顽强地穿透水汽,映入李莲花的眼帘。
那是一条……嗯,姑且称之为吧。
通体粉嫩,长约尺余,形态似蛇却覆着一层细密晶莹的鳞片,在微滚的热水中,鳞片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竟透出几分不该出现在这简陋灶台上的华丽。
李莲花用一柄木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锅里的水。
水波荡漾,那粉色的身躯随之微微晃动,却丝毫没有寻常鱼类被煮时该有的变化——肉质不见紧缩,更没有香气散发。
它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甚至那身粉鳞在热水浸泡下,愈发显得莹润夺目,仿佛不是在受烹煮,而是在享受一场温泉浴。
怪事。他低声嘟囔,嗓音因许久未认真与人交谈而带着点微沙,煮了这半晌,皮肉不散,鳞片不落……看来不是寻常海货。
他想起自己身中碧茶之毒,天下奇毒尚且奈何他不得,想来也不怕被这古怪毒倒。
只是这煮不烂的架势,让他那点因饥饿而生的期待,渐渐转化成了纯粹的好奇。
木勺边缘无意中磕碰到粉色身躯的中段,发出的一声轻响,清脆得不像碰到血肉之躯。
啧,还挺硬。他挑眉,那双原本因倦怠而显得有些疏离的眸子,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李相夷时期残存的好奇光芒。
他索性用勺柄调转方向,带着点探究的意味,轻轻戳了戳那东西看起来像是脑袋的位置。
……
敖寸心在闷热与窒息中恢复意识。
粘稠滚烫的液体包裹周身,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陈年油垢的怪味直冲感知。
她费力地想动一动,却发现浑身软绵无力,引以为傲的龙力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抬一抬尾巴都艰难万分——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记忆最后停留在西海深渊禁地,她吞下了一颗散发诱人光芒的龙珠……再睁眼,便是这番境地!
这是哪里?法力呢?人形呢?为何连话都说不了?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浑浊、微滚的水面向上看。
上方是凹凸不平、带着锈迹的暗色穹顶,边缘处能看到外面模糊的天光,以及一张正低垂着看过来的、被水汽氤氲得有些模糊的人脸。
等等……这触感、这温度、这味道……
一个让她龙鳞倒竖的认知猛地砸进脑海——锅!她是在一口锅里!被人当成食材在煮!
想她西海龙宫三公主,刚过八百岁成年礼,正是龙生中最爱漂亮、最受宠溺、无法无天的时候。
每日都要用东海珍珠粉和月华琼浆精心保养鳞片,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竟然被人像煮田螺一样丢在这么一口破锅里!
滔天的愤怒和屈辱瞬间冲散了恐惧。
她敖寸心,就算是死,也该是战死沙场或者老死龙宫,绝不是作为一道菜被端上桌!
就在这时,锅沿上方出现了一张脸。
水汽朦胧,如隔雾看花,但那张脸的轮廓和那双眼睛……清澈中带着些许疲惫,眉宇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清隽疏朗,即便穿着朴素的旧青衣,也难掩其骨子里的风华。
敖寸心看得呆了一瞬。
【哇……这凡间竟有如此好看的美人?比我的龙族表哥们还要俊俏几分!等等,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龙族素来以容貌自傲,敖寸心更是颜控中的翘楚,此刻虽身处险境,仍不忘本能地鉴赏美色。
然而,美人接下来的动作让她瞬间回归现实——他拿着那柄破木勺,在搅动锅里的水!这浑浊滚烫的刷锅水!
【等等!他在煮我?!他用这玩意煮本公主?!这锅底还有沙子!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滔天的愤怒和难以置信淹没了方才那一丝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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