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天,那栋可以移动的木楼终于完工。
木料大多取自东海大战时金鸳盟的残船。
这些见证过他最惨烈败绩的木头,如今被他亲手拆解、打磨,重新构筑成了这栋两层高、下有车轮、形似莲苞的车房。
当最后一块带着焦痕的船板被嵌合时,李莲花站在楼前,心情复杂难言。
这些曾经承载着敌人野心的木头,这些见证过他从天巅坠落的残骸,如今竟成了他安身立命的依托。命运的讽刺,莫过于此。
夕瑶从楼里快步走出,围着这栋崭新的楼车转了一圈。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板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那是战火留下的伤疤,也是新生的印记。
夫君,她跑到他面前,仰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欢喜,这楼真的太棒了!你竟然能造出这样的房子!
李莲花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耳根微微发烫。他习惯了世人的敬畏、同情或惋惜,却很久没有被人用这样纯粹仰慕的眼神注视过了。
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他低声含糊道,试图掩饰内心的波动。
夕瑶却不在意他的谦虚。她的目光落在楼车空置的匾额上,柔声提议:
夫君,给它起个名字吧?这是我们的家呢。
我们的......家?李莲花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混杂着酸楚与茫然的涟漪。家?一个用敌人残骸搭建的家?一个随时可能因他毒发而失去的家?他李莲花,还配有家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夕瑶,却正好撞进她凝望过来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一丝怀疑,没有半分施舍,只有满满的爱意、信任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那眼神太纯粹,太炽热,几乎要将他心底那点自惭形秽烧灼殆尽。
他沉默着,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略一沉吟,手腕悬动——终究是李相夷的底子,即便内力几近全失,笔下的字迹依旧带着一股难以磨灭的风骨。
三个大字,落在刨光的木板上——
莲花楼
笔锋收势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漫上心头。莲花,是他如今用以示人的代号,是他在泥泞中挣扎求存、看似洒脱实则无奈的象征。以此命名此楼,仿佛是将他这漂泊无定、前路晦暗的半生,都烙印在了这栋本应代表的建筑之上。
他正对着这三个字出神,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沾着墨渍的、微凉的手指。
夕瑶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边。她没有看那透着悲伤的字,只是仰头望着这栋由战火残骸重生的楼车,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
夫君,她侧过脸,用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望着他,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带着重若千钧的承诺:
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李莲花浑身微不可察地一震。
我们的家。
这五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他周身萦绕的悲凉迷雾。他敢奢求吗?奢求这仙子的爱?奢求这一个用废墟重建的家?
他看着夕瑶脸上那毫无阴霾的、全然幸福的笑容,看着她对自己这残破之躯和这栋以为名的、带着悲凉底色的楼车,那发自内心的珍视与归属感......
最终,所有试图推拒的言语,所有自怜自伤的情绪,都在她这纯粹的爱意面前,溃不成军。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过了许久,他才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从此,东海之畔多了一栋可以行走的莲花楼。楼里住着一个身中剧毒、心怀死志的男人,和一个将他视若珍宝、用爱意一点点编织未来的仙子。
他依旧不敢全然相信这份幸运,心底依旧藏着碧茶之毒的阴霾与对过往的释然。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栋以为名的楼车前,在她那句我们的家里,李莲花允许自己,暂且栖息于这片由她构筑的、看似虚幻却无比真实的温暖之中。
而当夕瑶悄悄握紧他的手时,他第一次,没有松开。
莲花楼虽已建成,可这里的烟火气,却迟迟没能升起来。
原因无他——楼里的两位主人,一个曾是高高在上的神女,一个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四顾门门主,竟是谁也不会做饭。
这日傍晚,夕瑶兴致勃勃地端出一盘焦黑的物事,眼中闪着期待的光:夫君,我照着海边渔娘说的,试着烤了鱼。
李莲花看着那盘依稀能辨出鱼形的焦炭,沉默良久。在夕瑶殷切的目光下,他终是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仿佛尝遍了人生百味。
如何?夕瑶凑近了些,鼻尖还沾着灶灰。
李莲花艰难咽下,感觉那焦炭般的鱼肉在喉咙里挣扎:姑娘......下次还是我来吧。
结果他亲自下厨,把粥煮成了糊糊,炒青菜黑得认不出原貌。夕瑶却吃得眉眼弯弯:夫君做的,比我的好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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