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宫甚至顾不上礼数,话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将殿外的风雪都带了进来。
“昨夜三更,苏府祠堂突然燃起大火,火势不大,却正好烧毁了……烧毁了您母亲林夫人的灵位。”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那几个字有千斤重,“天一亮,苏大老爷便联合了六位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一同写了《肃族书》呈上宗正寺,言辞激烈,称您‘通敌逆伦、污蔑先帝’,罪不容恕,请求……请求将您从苏氏宗谱中除名,削去‘苏’姓,永世不得归宗!”
话音落下,内室死一般寂静,只余下窗外风雪呼啸之声。
苏菱微静静地倚在榻上,脸色在昏暗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素白的手,指尖轻轻抚过枕边一枚不起眼的黄铜衣扣。
那衣扣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良久,她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轻声道:“他们怕了。”
周尚宫一怔,不明所以。
“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偏偏只烧了我母亲的灵位。一本措辞狠绝的《肃族书》,急着将我逐出家门。”苏菱微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声音里没有半分惊惶,只有洞悉一切的冷然,“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真相。怕十八年前的真相,比这祠堂的火,还要烫手。”
她坐起身,神色间再无半分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锋利。
“小石头呢?”
周尚宫立刻会意:“奴婢三日前便按您的吩咐,将人安置在琼华殿西侧的暗阁里,一直未曾露面。”
“让他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形瘦削、面容尚带稚气的少年被带了进来。
他正是三日前借着给宫女送药的机会,偷偷塞给苏菱微一张字条的那个药童,小石头。
一见到苏菱微,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捧出一份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声音带着哭腔:“姑娘,小的……小的幸不辱命!”
苏菱微示意周尚宫扶他起来,亲自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是一份墨迹未干的拓印底稿,字迹刚劲,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可上面的内容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份墓志铭的底稿。
小石头颤声道:“这是……这是苏大老爷命人加急重刻的墓志铭,说要赶在您生辰之前,将林夫人的墓碑换掉。小的……小的拼死才从石匠铺里弄到了这份底稿。原本的碑文上,刻的是‘贞烈’二字,可如今……如今……”
苏菱微的目光落在那份底稿上,只见原本该是“贞烈”二字的位置,被四个触目惊心的黑字所取代——“淫奔无德,祸延夫门”。
淫奔无德!
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纸张都看穿。
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温柔的笑靥,她一生娴静,饱读诗书,自嫁入苏家,甚至连苏城都未曾踏出半步,何来的“私奔”?
他们不是在修改墓志铭,他们是在用刀笔,第二次杀死她的母亲!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苏菱微唇边逸出,带着彻骨的寒意,“我母一生贞静,何来淫奔?他们不是在改字,他们是在补全十八年前没能做完的绝杀。”
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像一道凌厉的闪电。
“周尚宫,立刻备车,秘密出宫,去城南的义庄!”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去请一位姓钱的老仵作。告诉他,十八年前的人情,今日该还了。”
周尚宫心头一凛。
这位钱仵作她有所耳闻,当年正是因拒绝为林夫人的死出具“自尽”的虚假验状,被苏家打压,革职除名,从此只能在义庄替无人认领的尸身收拾残局,性情孤僻,不与人来往。
但他有一桩好处,极重信诺。
一个时辰后,在义庄那间充斥着腐朽气味的破败小屋里,苏菱微见到了那个头发花白、满身酒气的老人。
钱仵作浑浊的眼睛打量了她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和你母亲,真像。”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从一个破旧的木箱夹层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贴身布袋。
布袋打开,里面是一卷早已泛黄的纸页。
“当年,我奉命验尸,却被苏大老爷拦在门外,只许我草草一看便要我写下‘自缢而亡’。”老仵作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我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不对。林夫人腕骨有陈旧性骨折,但喉骨碎裂,颈上却无明显勒痕,绝非自尽之象。我不敢当场戳穿,只偷偷拓下了当时的验尸记录,藏在了棺材铺后院的砖缝里,一藏,就是十八年。”
苏菱微接过那份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卷,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是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来自官方的证据!
足以将苏家那“诗礼传家”的牌坊砸得粉碎!
与此同时,苏家祠堂。
苏大老爷苏文渊一身缟素,立于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神情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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