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光景,来得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也都要猛烈。
北境灾情方稳,京城里关于“凤凰娘娘”的传言已然沸反盈天。
起初只是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说苏菱微有神凰护体,才能想出那等救灾济民的奇策。
不出三日,这传言便演变成了近乎信仰的狂热。
竟有百姓自发在正阳门外摆上香案,不拜神佛,只朝着皇城内琼华殿的方向,三步一叩首,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凤凰娘娘”福泽绵延。
更有甚者,市井之中开始流通一种绘有凤纹的杏黄色护身符,据说是从某个曾受苏家恩惠的匠人手中流出,能保家宅平安,百病不侵。
此事传入宫中,朝臣们都以为天子会勃然大怒,毕竟以妃嫔之身受万民香火,已是僭越之举,动摇国本。
然而,乾清宫内,萧玦听完密报,只是淡淡一笑,非但没有下令禁止,反而提笔朱批,下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圣旨——将苏菱微一手建立的“稽核司”,正式升格为“察政院”,品秩与六部平行,直属皇帝。
其首任主官,提举一职,由孙宝儿担任。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明面上,这是天子为整肃吏治,亲设的监察利刃。
可那些消息灵通的老狐狸们,只稍一打听,便知这察政院从上到下的官员人选,几乎都出自那个神秘的“夜议房”。
朝臣们这才悚然惊觉,那位身居深宫的苏才人,已然不必再亲自出手。
她的意志,她的权柄,已经通过这架由皇帝亲手打造的机器,堂而皇之地延伸到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琼华殿内,苏菱微却无半点自得。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是身处高位,脚下的深渊便越是幽暗。
“娘娘,二皇子虽被禁足,但他安插在户部的那些人,最近又开始上蹿下跳了。”孙宝儿一身崭新的提举官服,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虑。
苏菱微纤手拨弄着一盏琉璃灯的灯芯,火苗轻轻一跳,映得她眸光清冷:“是为了‘织造税改制’?”
“正是。”孙宝儿点头,“户部右侍郎王显为首,他们想重启此案,借口充盈国库,实则是想重新掌控江南织造的财路,为二皇子输血。”
苏菱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织造税改制,说得好听,不过是将原本分摊到各大布商身上的税负,变本加厉地压到最底层的织户头上。
她记得前世,此政一出,江南织户走投无路,暴动四起,最终却被血腥镇压。
但,其中似乎还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孙太医,”她忽然开口,对一旁侍立的孙德茂道,“劳烦您去太医院,调阅大萧立朝以来,所有关于江南地区瘟疫的卷宗,尤其是与织户暴动时间相近的记录。”
孙德茂虽有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不过半日,答案便摆在了苏菱微的案头。
孙德茂的脸色极为难看:“娘娘圣明!每次织户大规模暴动之后,不出半月,当地必有疫病流行,症状多为上吐下泻,肌肤溃烂……臣查阅了当年的水文记录,发现皆是因大量劣质染料倾倒入河,污了水源所致!”
真相大白。
那些贪官为了逼迫织户缴纳重税,默许甚至勾结布商使用最廉价、毒性最强的染料,不仅榨干了织户的血汗,更用一池池毒水,断了他们的生路!
苏菱微缓缓合上卷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抬起眼,眼中杀意凛然:“他们哪里是在征税?分明是在放血。”
既然他们要用织户的血来染红自己的官袍,那她便用这血,来谱一曲催命的哀歌。
“李吹箫。”苏菱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去,组织全京城最好的班子,给我排一出新戏。”
三日后,一出名为《染池鬼》的短剧,在京城最大的瓦舍“乐天坊”上演。
剧中讲述了一位名叫阿蓝的织女,因不堪新税盘剥,被贪官逼得投身染缸自尽。
她死后,怨气不散,化作一个浑身湛蓝、流着血泪的厉鬼,夜夜从染缸中爬出,向当初逼死她的贪官污吏索命。
那撕心裂肺的唱腔,那织女阿蓝投缸前绝望的眼神,那蓝面厉鬼索命时的大快人心,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
无数百姓涌入瓦舍,看得捶胸顿足,悲愤难抑。
《染池鬼》的戏票被炒到了天价,剧中那首名为《织女哀》的曲子,更是传遍了街头巷巷。
恰在此时,户部衙门内,右侍郎王显正唾沫横飞地陈述着织造税改制的必要性,企图强行通过议案。
突然,一阵阴森幽怨的歌声从衙门外传来,越来越响,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仿佛有千百个冤魂在同时哭号。
“青石板,染缸旁,十指纤纤为君忙。一匹布,一身伤,换来苛税如虎狼……”
王显脸色一变,冲到窗边,只见衙门外黑压压地跪了数百人,全是闻讯从京郊赶来的织户。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冲击,只是人人用一块蓝色的染布蒙着脸,如同剧中那死去的阿蓝,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织女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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