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萍之末。
当苏婉柔在自己寝宫的一角偏殿,点燃三支号称能“涤荡邪祟”的紫檀香时,她以为自己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间被她命名为“净心堂”的殿宇,没有佛像,只供着一块无字玉璧,美其名曰“叩问本心”。
此刻,堂内跪着十余名瑟瑟发抖的低位妃嫔,她们大多是曾受过苏婉柔小恩小惠,或是被其抓住了把柄的人。
香烟袅袅,将苏婉柔的面容衬得有几分狰狞。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如今宫中妖风四起,苏菱微以媚术蛊惑圣心,更插手前朝政务,此乃牝鸡司晨,国之将亡的凶兆!我等身为后宫妃嫔,当为陛下分忧,为江山社稷祈福,驱除这等妖孽!”
她的话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底下众人哪敢不从。
很快,一本本字迹娟秀的《驱煞经》便被抄录完毕,鬼鬼祟祟地张贴在各宫的廊庑之下。
更有那几个平日里与苏婉柔走得最近的妃子,鼓足勇气联名上书,泣血陈情,言辞恳切地请求皇帝废去苏菱微的贵人封号,以正后宫风气。
一时间,后宫之内人心惶惶,仿佛苏菱微已是那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国妖妃。
消息雪片般飞入琼华殿时,苏菱微正临窗批阅一份医药稽查处呈上来的陈年药案。
午后的阳光透过琉璃窗,在她纤长的指尖镀上一层暖光。
她听着小杏子的禀报,脸上毫无波澜,指尖在奏折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那满城的风雨,不过是窗外的一曲助兴的琴音。
“前日我让你去打听的,街头那出《痴凤吟》,如今唱到哪一折了?”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小杏子愣了一下,连忙躬身低声道:“回主子,奴才今早才遣人问过,已经传至第三段——‘金钗埋冷土,血泪浸罗裙’了。”
那是全剧最悲怆的一幕,诉说女子被构陷冤死,含恨而终的惨剧。
苏菱微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却带着一种冰雪消融般的锋利。
“正好,”她放下朱笔,轻声道,“该进宫了。”
当夜子时,月黑风高。
一道黑影借着巡夜更夫换防的间隙,如狸猫般潜入了西六宫一处废弃的杂物间。
此人正是京城里最擅长摆弄机关消息的“铜耳张”。
他撬开地面一块松动的青石板,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那是前朝遗留下来,遍布后宫的传声铜管暗道。
铜耳张熟练地滑入暗道,在蛛网与尘埃中匍匐前行,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准确找到了通往贵妃长春宫的主音管。
他取出一截精心打磨过的竹哨,哨内缠绕着数圈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羊肠线,能于风过时发出如泣如诉的呜咽。
他将竹哨小心翼翼地嵌入铜管内壁,又用特制的蜂蜡将接口封得严丝合缝,不留半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便如鬼魅般悄然退去。
三日后,宫墙外的茶肆酒楼,忽然多了一班技艺精湛的街头艺人,领头的是个嗓音凄婉的青衣女子。
他们日夜不停地演唱着那曲《痴凤吟》,云雀儿散出去的银子起了作用,一时间,半个京城的百姓都为这曲中人的悲惨命运扼腕叹息。
只是,有心人渐渐听出了不对劲。
那歌词表面哀叹失宠妃嫔,字里行间却隐晦地嵌入了“毒桂魄、换参汤”、“三九天、落寒塘”等词句。
京中老人依稀记得,十几年前,承恩公府后院确有一桩丑闻,说是一位庶出的二小姐乳母误食毒桂花糕身亡,还有一位嫡出的公子因药方被人篡改,险些在寒冬腊月里冻坏了身子。
流言如插上了翅膀,人们将戏文与旧闻一对照,贵妃苏婉柔的闺名恰好有个“柔”字,与戏中反派“若娘”谐音。
于是,“凤癫”、“药娘”这样恶毒的绰号,便如瘟疫般在市井间悄然流传开来。
第四日夜里,起了大风。
狂风灌入宫中四通八达的铜管暗道,那枚小小的竹哨终于发挥了作用。
长春宫内,守夜的宫人们正昏昏欲睡,一阵幽幽咽咽的歌声毫无征兆地从墙角、地缝里飘了出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如鬼魂泣诉:“姐姐……你还记得冷宫那碗药吗?我好苦……好苦啊……”
歌声凄厉,仿佛贴着人的耳朵响起,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当场便有胆小的跪在地上,冲着墙角连连磕头,嘴里胡乱喊着“小蝉姑娘冤魂索命”。
内殿的绿萼更是如遭雷击。
当年,正是她亲手将那碗毒药端给了被贵妃陷害、打入冷宫的才人小蝉。
这些年,她夜夜被噩梦纠缠,此刻再听到这索命般的哭声,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疯了似的朝殿内的廊柱撞去,顿时血流如注,被手忙脚乱的宫人抬往了太医院。
苏婉柔被惊醒,听闻此事勃然大怒,厉声斥责为“妖言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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