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莹白如玉的棋子在他指尖停顿,却并未落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操控着他的手,将那棋子引向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方位。
观弈阁外,禁军甲胄森森,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阁内,却只有一方古朴的棋枰,两席素雅的蒲团,仿佛隔绝了尘世的一切纷扰。
顾十三一袭白衣,风华绝代,他从袖中取出一盒血玉棋子,那玉色深沉,仿佛凝结了无数战场上的鲜血。
棋子落上棋盘,发出金石交击之声,每一子都带着刀劈斧凿般的决绝气势。
第一局,他布下的正是名震天下的“九曲黄河阵”。
此阵以绵密缠绕着称,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一旦陷入,便会被无休止的纠缠耗尽心力,最终窒息而亡。
他要用这盘棋,彻底磨碎苏菱微的耐心和意志。
观战众人无不屏息,连高坐主位的皇帝萧玦也身体前倾,神情专注。
然而,苏菱微只是微闭了片刻双目,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
她拈起一枚白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的第七手——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边角废地。
满座哗然!
“这是什么路数?自寻死路吗?”
“此子孤悬在外,无根无援,简直是白送给对方的厚势!”
连萧玦也紧紧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此子无根,速败之相。”
顾十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弱者无计可施的挣扎。
他毫不犹豫地展开攻势,黑子如一张大网,迅速收紧,意图将那枚可笑的白子彻底吞噬。
然而,三十余手之后,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那枚被认为是废子的孤子,竟如一枚引雷之针,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刻,悍然刺入了黑棋大龙的要害!
它仿佛拥有生命,撬动了整个棋局的气脉,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逆转。
顾十三精心构建的“九曲黄河阵”,竟因贪吃此子,导致防线洞开,从内部开始崩溃瓦解!
黑阵自溃,一败涂地。
顾十三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血色尽褪,他死死盯着那枚白子,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怎么知道……我会贪这一劫?”
苏菱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收起棋子。
第二局,顾十三的气势变得更加凌厉。
他摒弃了繁复的布局,转而用上了霸道绝伦的“倒悬昆仑势”。
黑子如泰山压顶,步步紧逼,招招见血,诱使着苏菱微与他进行惨烈的正面搏杀。
这一次,苏菱微真正陷入了长考。
细密的汗珠从她额角渗出,她试图在心中构建棋路推演的“心象”,但浮现在脑海中的,却不是纵横交错的线条,而是冷宫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是母亲咽气前伸向她的、冰冷枯瘦的手,是嫡姐苏明月穿着精致绣鞋、一脚踩碎她救命药碗时那轻蔑的眼神……
悔恨、怨毒、不甘、恐惧……无数负面情绪如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推演链条。
棋盘上的黑子仿佛化作了一张张嘲讽的脸,将她拖入失败的深渊。
她几乎要伸手投子认负。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三声短促而清晰的鸦鸣。
是黑鸦!
是她与红叶约定的示警信号——有人按捺不住,准备在观弈阁纵火,强行中断棋局!
这三声鸦鸣如三道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苏菱微猛然清醒,一身冷汗。
她瞬间明白了,不是对手太强,而是她在惧怕!
她在惧怕失败,惧怕再次失去一切,再次回到那个任人宰割的绝境!
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恐惧。
她看着手中那枚即将投子认负的白棋,忽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将白子轻轻放回了棋盒之中。
“我不走了。”她平静地说道。
顾十三勃然大怒,以为她要中途放弃,厉声道:“怯战?”
苏菱微摇了摇头,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在等你下一步。”
这一刻,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她放弃了一步棋,却夺走了整盘棋的主动权。
顾十三布下的“倒悬昆仑势”,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气势连贯。
苏菱微这釜底抽薪的一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节奏,让他蓄满力的一拳,狠狠打在了空处,说不出的难受。
棋局暂停,苏菱微起身,缓步走回廊下。
她命红叶取来茶水,在两人独处的一瞬间,她忽然低声问道:“你父亲,教过你‘弃子争先’吗?”
红叶端着茶盘的手猛地一颤,怔住了。
苏菱微没有看她,目光悠远地投向棋盘上的顾十三,继续道:“他怕的不是我赢棋。他怕的,是他毕生信奉的‘静观之道’,会被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打破。”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红叶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当晚,红叶鬼使神差地翻出了父亲顾太傅的旧日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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