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囚 第64章 冲突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屏住了，目光死死锁在端木珩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是勃然大怒据理力争？还是忍气吞声就此认栽？

只见端木珩缓缓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少年皇帝，脸上竟无半分惊怒或惶恐，“陛下，武安王殿下所言，句句金石良言，老成谋国，末将……深以为然。”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萧煜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端木珩竟是这个反应。

端木珩继续道，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赞同：“王爷忧心社稷，顾虑周全。末将常年在外，麾下将士确与末将情谊深厚，此乃事实。陛下年少继位，江山初定，正当消除一切隐患，稳固国本之时。任何可能引起猜忌之事，都应防微杜渐。”

他话锋一转，依旧对着皇帝，无比诚恳：“末将的一切，皆是陛下所赐。兵马，是陛下的兵马；功绩，是托陛下的洪福。如何处置，自然全凭陛下圣意独断。末将绝无半分怨言，唯有忠心一片，天地可鉴！”

他再次重重叩首，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忠君爱国、毫无私心、甚至主动替君王分忧解难的纯臣模样。

上官徽刚端起的茶盏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这一手以退为进，打得极其漂亮！是了，这才是他，无论内心真实想法如何，表面功夫总是做的滴水不露，永远知道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他不仅完全赞同了萧煜的“担忧”，甚至表现得比萧煜还要“深明大义”，将所有的主动权和对军队的所有权，都毫无保留地交到了皇帝手上。这不仅瞬间化解了“拥兵自重”的指控，反而将他忠君不二、毫无野心的形象烘托得淋漓尽致。更重要的是，他还将这个烫手山芋，抛回给了皇帝！

如果皇帝顺势削了他的兵权，那便是采纳了他这片“忠心”，显得皇帝英明谨慎，而他端木珩则是顾全大局的忠臣。但另一方面，皇帝若真如此做了，难免会让部分武将觉得鸟尽弓藏，寒了心。

如果皇帝不削他的兵权，或是另有安排，那便是皇帝对他的绝对信任和恩典，而萧煜刚才那番“担忧”反而显得有些小人之心了。

如何抉择的压力，此刻完全落在了年仅十五岁的皇帝肩上。

而上首，少年天子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停顿了片刻。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跪伏在地、姿态恭顺的端木珩身上，又缓缓扫过一旁面色微沉、眼神晦暗的萧煜。

整个太极殿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烛火摇曳和心跳的声音。

终于，皇帝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端木爱卿忠心体国，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然，武安王之虑，亦非空穴来风。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确需慎重。”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深思熟虑，随后道：“这样吧。端木爱卿麾下将士，久经沙场，劳苦功高，不宜轻易拆散。便仍由爱卿统辖。”

听到这里，萧煜眉头一蹙，正要开口，皇帝却抬手止住了他，继续道：“但为安朝野之心，亦为方便爱卿在京休养，这支兵马即日起便调离北疆，驻防于洛阳西郊五十里外的邙山大营。无朕虎符调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至于京畿防务嘛……”

皇帝目光扫过众人，淡淡道：“仍由原卫尉卿暂领。端木爱卿加封骠骑将军，荣衔尊位，可参议军政，日后朕还需多多倚仗爱卿。”

皇帝话音刚落，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陛下圣明”的附和声。

上官徽也跟着众人微微颔首，这道旨意，堪称平衡之术的典范！既没有立刻剥夺端木珩的兵权，保全了皇帝和朝廷的颜面，安抚了功臣和军队；

又将他的军队调离边境重镇，置于京畿附近的天子眼皮底下，并严格限制了调动权，极大削弱了其威胁；

同时，最重要的京畿防务实权，依旧牢牢握在萧煜一系手中；而给端木珩一个崇高的虚衔，也算是给予了补偿和安抚。

一场看似无法调和的激烈冲突，竟被少年天子以这种方式暂时化解。

她看着远处那个谢恩后缓缓站起的玄色身影，他似乎完全未受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的影响，而他身边那位覆着轻纱的女子，正微微侧身，似乎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姿态亲昵而自然。

上官徽猛地收回目光，心口像是被那无声的一幕狠狠刺了一下，她再次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却是满口苦涩。

而这边，端木珩坐回了原位，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柳娘为他续了一杯酒，他垂首端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无人可见他微闭的眼眸中，那道飞快闪过的冷光。驻军邙山？这结果，比他预想的……甚至更好。

他此刻方才恍然，为何父亲只让他按部就班，静观其变。恐怕父亲早已洞察，那龙椅上看似温顺的少年天子，骨子里早已不甘沦为傀儡，其心机深沉，正暗中寻觅一切可能的机会，欲挣脱武安王府一手遮天的桎梏。而他此番携不世战功归来，恰如其分地成为了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急需的那把用以制衡与破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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