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囚 第49章 雪宴惊鸿 下

言罢，他起身，随手折了一枝红梅，以枝代剑，身形微转，便在庭院中舞了起来。

红梅在他手中化作了一道赤影，起手式竟与当年阮云归的竹舞如出一辙。上官徽心头剧震，却见向子平身姿飘逸，剑招凌厉，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不羁。他手中红梅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时而如灵蛇游动，婉转灵动。

一曲舞罢，向子平收势而立，庭院中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好剑法！”萧煜霍然站起，目光中满是赞赏，“向先生真乃性情中人，本王佩服！”

向子平微微一笑，将红梅枝随手掷出，那红梅竟稳稳插入了雪中。

“微末技艺，让王爷见笑了。”

郑三娘目光恨恨地看向向子平，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先生真是多才多艺，妾身佩服。”

向子平淡淡一笑，“夫人过奖了。”随后执起面前酒杯，仰首饮尽时，余光却望向上官徽的方向，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望着院中那株红梅出神，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他忽然想起了八年前那个上元夜。

那年灯市如昼，他与阮兄同游洛水河畔。画舫笙歌中，阮兄却突然驻足，只见河岸边，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正与她的夫君蹲在河畔，将两盏莲花灯轻轻推入了波光粼粼的洛水里，女子发间仅簪了一支白玉簪，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

向子平从未见过那样的阮云归。

他站在一株柳树下，目光贪婪地看着那道倩影，连手中糖人化了都浑然不觉。直到上官徽似有所觉，蓦然回首——

阮云归却猛地拽住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上官徽竟提着裙角追了上来。

先生...

在认错人的那一刹那，她眼中的炽热瞬间化为了失落。

向子平永远记得，隐在小巷暗处时阮兄眼里那未完全掩饰的痛楚，以及他低声说的那句话：“他，本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灯火里。”

彼时他未能完全理解阮兄的行为，明明爱她，却为何要一再隐忍，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直到后来，他无意中得知了他的秘密……原来有些爱，注定是无法说出口。

想到这，向子平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液在杯中轻轻旋转，倒映出窗外纷飞的雪花，他微微一笑，忽然吟道：“雪落无声覆旧尘，红梅傲立映寒辰。人生若得几回醉，不负韶华不负春。”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似带着几分醉意，却又字字分明。上官徽心头微颤，抬眸望去，正对上向子平深邃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昔年旧事已如这窗外雪影，终将消融；而眼前人，亦该放下前尘。

她心底泛起一股苦涩，她又何尝不知，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记忆里，就像那年竹林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好诗！萧煜拍案赞叹，不想向先生不仅剑舞超群，诗情更是了得。

向子平含笑举杯：王爷谬赞。不过是见雪生情，信口胡诌罢了。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庭院中飘落的雪花。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众人或谈诗论文，或品茶赏雪，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过数巡，向子平忽然起身，衣袖带起一阵清冽的酒香：“王爷，向某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萧煜似乎有些意外，却仍笑着点头：“好，先生请便，改日本王再与先生把酒言欢。”

向子平拱手一礼，转身离去。上官徽见状，也起身告辞：“王爷，徽儿也有些乏了。”

萧煜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上官徽福身行礼后，便随着侍女走了出去。

萧承翊见状，随即起身道：“父王，孩儿去送送......”

话未说完，郑三娘忽然倚靠在他的身上，声音柔的似水，“夫君，妾身头疼得厉害......”

萧承翊眉头微皱，望向早已空荡荡的回廊，又低头看向妻子，“罢了，我先送你回去歇息吧。”

走出庭院，上官徽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酒意似乎散去不少。转过假山，却见向子平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下，手中油纸伞积了薄薄一层雪。

“向先生，你还没走？”上官徽有些意外。

向子平嘴角噙着温润笑意，缓步上前：夫人若不嫌弃，容在下陪您走一程。

上官徽闻言点了点头。二人并肩徐行，向子平手中的油纸伞微微倾斜，为她挡去飘落的雪花。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伞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去岁隆冬，向子平目光悠远，任雪花落在他未遮护的肩头，也是这般大雪天，在下与阮兄在草庐中围炉煮茶，抚琴对酌，当真是快意平生。

他...还是只饮白毫银针么？上官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系带，忽然轻声问道。

向子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他说此茶清雅，最配雪天。

雪势渐急，向子平不动声色地将伞又往她那边倾了倾。

上官徽拢了拢斗篷：先生接下来欲往何处？

许是寻个僻静酒肆，独酌几杯罢。 向子平语气淡然，却难掩眉宇间的一抹落寞。

正说话间，二人已步出了王府大门。向子平停下脚步，拱手道：“夫人，就此别过！”

上官徽福身行礼：“向先生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灰褐色棉袄的仆役从不远处迎上前来。

小姐，老仆压低声音，呵出的白气在风雪中迅速消散，老爷命老奴在此候着，请您速回府一叙。他布满皱纹的眼角瞥向一旁的向子平，欲言又止。

上官徽心头微沉，却仍保持着镇定：“可知父亲有何事？”

老仆摇了摇头：“老爷并未明说，只让小姐速回。”

上官徽点了点头，示意老仆退下，她转向向子平，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今日多谢先生相伴。

向子平会意，目光扫过那名神色焦灼的老仆，执伞退后半步：雪天路滑，夫人保重。

上官徽颔首，转身登上一辆带有上官府徽记的马车。车帘垂落的刹那，她唇边的笑意倏然消散。老奴纵身一跳，随即驾起了马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在要转过街角时，上官徽掀帘回望，只见向子平仍立在原地，油纸伞下身影孤清，正目送马车远去。雪花纷飞中，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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