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我掐着钟点站在“幸福婚介所”门口。
玻璃门上那“良缘牵线”的红贴纸,还沾着几个模糊的指纹——准是哪个急着替娃寻亲的家长按的,指腹的力道都透到纸背上去了。
推开门,一股子陌生气味直往鼻子里钻。
上次来还飘着些女客的香水味,暧昧得发腻,这次却换了种沉东西,压得人胸口发闷,那是实打实的焦虑。
甜得发馊的廉价香水再混着墙角垃圾桶飘来的酸腐味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屏住气,脚都慢了半拍,这地方的气场,比赌场还让人发紧。
等候区挤得超出想象。原本该坐单身男女的蓝塑料椅,这会儿大半被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占了。
椅子没什么好货色,有的椅腿垫着纸壳子,一坐就晃,是地面不平的缘故;有的椅面裂了缝,露出里面发黄的泡沫,显然是被人坐得久了,把力道都刻进塑料里。
桌上散着些传单,房产中介的“首付分期”和婚介所的“相亲攻略”搅在一处,纸页被摸得软塌塌的,边角卷得像狗耳朵。
我像个闯错场子的看客,贴着墙根往里挪。
扫过一屋子的脸,活像幅没上色的铅笔画,全是褶子,每道褶子里都塞着心事,连空气都比外面稠,吸一口都觉得黏喉咙。
靠门的位置,坐个穿卡其裤头发斑白的大叔。
裤子膝盖磨出毛边,是常年蹲在地上干活蹭的;手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指节上几道旧疤,指甲缝里嵌着点洗不掉的水泥灰——不用问,要么是搞装修的,要么是在工地搬砖。
他既不看手机,也不搭话,就盯着地面的瓷砖缝,缝里卡着根头发,他也像没看见。
右手攥着个皱巴巴的红塔山烟盒,里面没几根烟了,指腹把烟盒捏得变了形,泛着白。好几次举到嘴边,又猛地顿住——头顶就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他眼神扫过,又把烟盒塞回裤袋。
眉头拧成个“川”字,深得能夹死蚊子,我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儿子三十多了还没成家,到婚介所来安排相亲。
他旁边的阿姨,头发用发胶梳得溜光,却遮不住鬓角那片白,像撒了把霜。
手里攥着个牛皮文件袋,边角磨得发亮,印着“XX房产中介”的logo,袋口用回形针别得死死的,里面准是大龄儿子或女儿的资料。
指节攥得发白,文件袋被捏出几道印子,生怕一松手,里面的“资料”就飞了。每隔几秒就往咨询台瞟,眼神急得像要冒火,还带着点藏不住的卑微。
有回咨询台电话响了,她“腾”地坐直,眼睛亮得像通电的灯泡,等看清不是叫她,那股子亮劲儿瞬间泄了,整个人塌回椅子上,嘴角往下撇得能挂个油瓶。
角落里缩着个穿蓝工装的年轻人。
袖口沾着块黑机油印,洗得发灰也没掉;头发乱蓬蓬的,刘海耷拉在额前,遮了半只眼。
双手抱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背弓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虾,肩膀一抽一抽的,是在叹气。
我从他身边过,听见手机里飘出游戏音效,却没见他按屏幕——怕是打开了也没心思玩,不过是找个东西挡挡旁人的目光。
工装口袋露着半截工资条,边角卷了,上面的数字看得清楚:基本工资三千二,绩效八百,实发四千。
这点钱在城里,连个单间都租不全,更别提彩礼房子。
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是熬了半宿,眼神木得很,是那种被生活抽了力气的麻木,连反抗都觉得费劲儿。
靠窗坐着个穿米白风衣的女人。
风衣是商场里的牌子货,看着不便宜,却皱巴巴的,准是昨天从衣柜里翻出来的。
妆容精致,口红涂的正红色,却没遮住嘴角的细纹;眼角的眼影没晕开,卡在纹路里,像没擦干净的灰——显然是急着出门没补好。
她对着手机压低声音,火气都快从嗓子里喷出来,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
“这都第五个了!开口就问房子全款还是贷款,车牌蓝的还是绿的!他们是来结婚的,还是来查资产的?”显然是为儿子相亲的事。
说完狠狠按了挂断键,手机“啪”地拍在桌上,震得传单都跳了跳。她抓起包要走,包带勾住椅子腿,一拽差点断了,气得她骂了句“倒霉”,又坐回去,双手抱胸扭向窗外,却没看风景,只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发愣。
最让我心里发堵的,是个穿洗白校服裙的小姑娘。
也就十六七岁,梳着马尾,发尾分叉像枯草。手里攥本卷边的数学练习册,封面上写着“李萌萌”,是她的名字;上面还有道没写完的二次函数题,铅笔芯断了,她用指甲抠着作业本边角,把纸都抠得起毛。
她妈拽着她胳膊,正跟咨询台的人嘀咕,声音压得低,我还是听见几句:
“先登记上,以后好挑”
“姑娘家早找早好”。
小姑娘没说话,头一直低着,肩膀往下垮,像只被拎着后颈的小猫,浑身都透着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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