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
?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室内却如同惊雷。
?景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原本撑在案几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死死抵着坚硬的木纹,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他没有抬头,银白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肩线和紧绷到极致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惊涛骇浪。
?十日。
?仅仅十日。
?数百年的光阴,并肩走过的风雨,无数次的生死相托与无言默契……最终,竟被压缩成如此短暂、如此残酷的一个数字。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许久。久到那杯原本滚烫的茶,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热气,变得冰冷刺骨。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般松开了紧握的手。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张失去所有色彩的面具,唯有那双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碎裂了,又在一片荒芜中,强行凝聚起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
?他没有看忌炎,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低沉而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恸与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
?「好。」
?「这十日……」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个期限的真实性,也像是在对自己下达最后的命令,
?「…我陪你。」
?不是「要我为你做什么」,也不是「你还有什么心愿」。
?而是最直接、最纯粹,也最沉重的——「我陪你」。
?陪你走过这最后的时光,直到灯火燃尽,直到轮回再启。
空间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景元缓缓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溢出难以抑制的沉重呼吸声。
?沉默片刻,景元毫无征兆地勾起了唇角。
?那并非他平日里运筹帷幄,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笑,也非面对敌人时冰冷锐利的笑。这个笑容很轻,像是努力拨开厚重阴云后透出的一缕微弱天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与温柔的脆弱感。
?他抬起眼,看向人,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哄慰的语调,仿佛面对的不是威震星海的夜归统领,而是许多年前那个刚从曜青来到罗浮的,还会因战场惨烈而做噩梦的小医师。
?「好了,凌风哥。」他轻声说,「先去沐浴吧,别着凉了。」
?忌炎在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身体微微一颤,他抬起眼,对上景元那双难掩深处破碎与哀恸的金色眼瞳。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顺从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捧着那杯早已冷透的茶,走向浴间的方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流逝的沙漏上,沉重而缓慢。
?景元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后,脸上那强撑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垮塌下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空茫。
“……唉。”
砂金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
?屏幕上的画面流转,已是从浴间出来的忌炎,他穿着干燥柔软的寝衣,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此刻站在内室的门口看着那张宽大的床榻,以及已经靠在一边翻阅书卷的景元。
?景元并未抬头,只是仿佛随口般自然地说道:「夜已深,雨也未停,便在此歇下吧。」
?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这只是数百年来无数次留宿中,最寻常的一次。
?忌炎沉默地站在原地。理智告诉他这不合规矩,无论是君臣之礼还是友人之界,他该告退回自己的居所,独自面对这逐渐逼近的终末。
?可是……
?当他看着景元在灯下显得有些单薄的侧影,看着他那仿佛专注于书卷、却连书页都未曾翻动一下的指尖,那些拒绝的话语便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算是陪着,怎么就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了?
?可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在床榻的另一侧躺下,中间隔着的距离仿佛还能再躺下一个人,他背对着景元,闭上了眼睛,试图忽略身后那几乎能感知到的,存在感极强的呼吸与体温。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雨水敲打屋檐的单调声响,和彼此几乎屏住的呼吸。
?后知后觉的潮水,在躺下的这一刻,才汹涌地漫上心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热量。能闻到那熟悉的,带着一点清冽墨香与阳光气息的味道。能听到对方每一次轻微的翻身,每一次压抑的呼吸。
?这太近了。
?近到能轻易击溃所有伪装出来的平静。
?近到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留宿。
?近到……那名为「十日」的倒计时,仿佛就响在耳畔,一声声,敲打着摇摇欲坠的心防。
?他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或者……惊扰了身后那个同样无法安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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