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是头钢铁巨兽,日夜不停地吞吐着人群与**。我住在这巨兽肠胃的某个褶皱里,一栋老式塔楼的第十二层。这楼有些年头了,墙壁上爬满了雨水浸渍的斑痕,电梯运行时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像一只只喘息困难的肺。
我对门,住着一个古怪的老太太。从我搬进来那天起,就没见过她出门。她家的房门永远是紧闭的,深褐色的木门上,油漆剥落,露出下面更陈旧的底色。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通常是农历的初一、十五,或者什么我搞不清来历的节气——那扇门才会在深夜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里会飘出线香燃烧时特有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还有老太太念经的声音,含混不清,嗡嗡嘤嘤,不像祈福,倒更像是一种固执的诅咒。偶尔,我能从门缝里瞥见屋内的一角,永远是一片沉滞的黑暗,只有几点猩红的香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几只窥伺的眼睛。
最让我心里发毛的,是她摆在门口的那个陶土香炉。炉体粗糙,颜色暗沉,每次上香,她都会在炉前的地面上,摆放一些东西。有时是几个干瘪的水果,有时是几块颜色可疑的糕点,有时,甚至是一小碗白米饭,上面直直地插着一双崭新的红漆木筷。
那就是供品。给“那边”的供品。
奶奶在世时,不止一次拉着我的手,用那种老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神秘与恐惧的语气叮嘱:“囡囡,记住喽,路上的东西别乱捡,别人给的吃食,尤其是摆在地上的,一口都不能碰!那是给‘他们’的,你吃了,‘他们’会跟着你,让你吐不出来,也拉不出去,直到把你活活耗干……”
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每次下班回家,深夜走过那条昏暗的走廊,看到对门地上那些蒙着灰尘的供品,我都会加快脚步,胃里一阵翻搅,仿佛那不是什么食物,而是凝固的瘟疫。
直到那个项目截止的前夜。
为了赶一个该死的设计图,我在公司熬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最后离开公司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点多。脑袋里像塞了一团被搅拌过的浆糊,眼皮重得需要用牙签撑住,胃袋空空如也,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抗议。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模糊成一片片冰冷的光斑。我靠在出租车冰凉的玻璃上,几乎要昏睡过去。脚步虚浮地挪进电梯,按下“12”,电梯吱吱嘎嘎地上升,像一具垂死的铁棺材。
“叮——”
电梯门滑开,十二楼到了。声控灯大概又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那个绿色的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光。我摸索着墙壁,朝自家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浓郁的、甜腻的香气,猛地钻进了我的鼻腔。
不是线香的味道。是……食物的香气。是刚出笼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的香味!那香味如此真实,如此诱人,带着面粉的醇厚和肉馅的油润,霸道地冲散了我满身的疲惫,瞬间唤醒了沉睡的饥饿感。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借着安全出口那点微弱的绿光,我看见,对门老太太的门口,香炉依旧在,但炉前的地面上,摆着的东西与往常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雪白的、冒着丝丝热气的瓷盘。盘子里,整齐地码着三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肉包子,包子皮儿白皙暄软,褶子捏得匀称漂亮,顶端还点缀着一小粒葱花,翠绿欲滴。包子的油脂微微浸润了底下的白瓷盘,散发出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的脚步顿住了。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不能碰!那是供品!奶奶的话!
可是,那香味……那热气……我的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抽搐得更厉害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饥饿,加上极度的疲惫,让我的意志力脆弱得像一张浸了水的薄纸。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也许……也许只是老太太自己做的,吃不完放在这里?或者,是别人送给她的?这么晚了,都凉了吧?可是,它们明明在冒热气啊……
鬼使神差地,我朝那盘包子挪近了一步。
黑暗中,那白瓷盘和上面的包子,仿佛自带一圈柔光,在死寂的楼道里,构成一幅极其诡异又充满诱惑的画面。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朝着那个最近、看起来最饱满的包子伸去。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微温、暄软的包子皮时,对门那扇深褐色的木门,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没有光从里面透出。
只有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瞳孔缩得像针尖一样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嘲弄的恶意。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冷汗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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