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哨声像一柄生锈的刀,猛地刮过初秋凝滞的凉气,把操场上打着哈欠的学生揉搓成歪歪扭扭的墨蓝色长龙。风干涩地刮着,卷起跑道边缘散落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拍在程野皱巴巴的校裤裤脚上。
他混在人流外侧,左臂那圈笨重的石膏格外扎眼,随着他刻意放慢的脚步僵硬地晃荡。阳光斜切下来,在塑胶跑道上投下他拖得又长又歪的影子,如同一条疲惫的瘸腿兽。斜前方不远处,许瞳扎高的马尾随着均匀的步伐利落地左右摆动,深蓝色校服勾勒出笔直的肩胛线。
队伍刚绕过篮球场边缘的铁丝网,许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半拍。程野正无意识地活动着打着石膏的左臂手指,试图缓解那深入骨髓的闷胀感。就在他尝试用石膏边缘蹭开黏在裤脚上的树叶时——
“呜…呃…”
一声突兀又压抑的、混合着闷痛与惊吓的短促气音,猝不及防地从他喉咙深处泄漏出来。石膏里面,那片刚刚被他强行撕裂过的皮肤边缘,在布料摩擦下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砂纸猛地剐蹭过暴露的伤口!他腰腹骤然绷紧,脚步狠狠一顿,左脚重重踩下,整个人都跟着趔趄了一下。
这短暂的失控吸引了小范围的混乱,后排几个差点撞上的男生低声抱怨着。
许瞳没有回头。但就在他闷哼声发出的那一瞬间,她那原本节奏稳定的马尾辫的摆动,幅度极其微小地停滞了零点几秒,随即才恢复如常。只是,那垂在身侧原本自然摆动的右手,几根手指却倏地收拢握紧了一下,又猛地松开,像是在用力甩开什么粘腻的东西。
“那个打石膏的——对,就你!程野!”体育老师粗嘎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胳膊废了腿也瘸了?!磨蹭什么!跟上!拖拖拉拉扣你们班纪律分!”
周围的嘀咕声和若有若无的讪笑飘了过来。程野牙根紧咬,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硬生生吞下喉咙里那股翻涌的腥气,重新迈开步子。他完好的右手擦过脸颊的汗珠,眼神却死死钉在前方那个挺直的、毫无反应的背影上,直到眼珠子都有点发酸发疼。她脚步的利落和脊背的僵硬,此刻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拖拽。
早读铃刚停歇的走廊还残留着人声鼎沸的回响,空气里晃动着粉笔灰和早餐塑料袋的混合气味。数学课代表抱着厚厚一叠刚批改完的卷子挤开人流走进教室。“昨天的随堂测分数出来了,按学号放你们桌上!”这声音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窝。空气里弥漫着分数带来的隐形的硝烟味道。
程野拖着脚步挪到自己的座位,眼神下意识地先扫向斜前方。
许瞳早已端坐。晨光越过窗棂,恰好勾勒着她微垂的侧脸轮廓。一本摊开的厚厚物理笔记压在她屈起的左臂下,几乎遮住了半边身子。她右手捏着一支红笔,笔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那动作不像在批改,更像是在……等待。空气无声地绷紧。
一沓卷子飞旋着掠过几张课桌的上空,如同被风抛起的扑克牌。“啪”的一声轻响,其中一张不偏不倚地滑落到许瞳那本铺开的物理笔记上,盖住了几行复杂的公式推导。
她的目光没有立刻投向那张卷子。
几秒钟死寂的停顿后,她才终于像被解除了某种无形的束缚,眼睫极快地抬起又垂下。捏着红笔的手指终于落下,却并未去翻动那张覆盖在笔记上的卷子。红笔的笔尖精准地刺向笔记内页边缘那处刚劲锐利的红笔标记处——那是她的物理笔记。
刺啦——
红笔尖锐的笔尖带着一股近乎恶狠狠的力道,猛地划断了本子上原有的一个箭头符号!墨水晕开一小团,如同一个小小的、溅开的微型血点。力道之狠,甚至在下面的纸张表面也留下了清晰深刻的凹痕。
她根本没去看那张分数卷。那个符号断裂的瞬间,就是她的回答。
程野的视线越过两张桌子的距离,紧盯着那张安静躺在物理笔记上的卷面。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看到卷头空白处那个用猩红如血的墨水笔写下的、巨大到有些夸张的、像火焰般燃着的数字——
100。
满分。
那个鲜红刺目的印记刺得程野眼眶一阵发紧。他猛地转开脸,喉咙干涩发紧,手指在桌沿抠出几道白痕。后脑勺都能感受到那片灼人的视线依旧牢牢钉在他的脖颈上,带着无声的巨大压迫感,重如千钧。
上午最后一节化学课,教室里弥漫着盐酸挥发后的微酸气味和隐隐的焦躁。距离下课不到十分钟,一种下课前特有的兴奋与困顿交织的粘稠氛围在滋生。老黄板书的背影高大,投下的阴影如同压在全班头顶的低矮屋檐。
就在板书声与间或响起的哈欠声中,一阵微不可闻的、类似塑料齿轮摩擦的嗡嗡声,极其顽强地撕破沉闷的空气,极其清晰地在程野的位置方向响了起来。
是电子手表闹铃启动前的震动微鸣!细微,执着,像个不知死活的虫子在嗡嗡嗡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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