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挪到西窗,把教室分割成半明半暗两块。空气里的粉笔灰似乎凝滞住了,浮在昏黄的斜光里,缓慢沉降,只有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和间或响起的翻书声填补着寂静。
高二(三)班的门窗紧闭,老黄宣布月考提前的阴影还未彻底消散,此刻又笼罩上自习课的沉闷重量。程野面前摊着一张崭新的物理卷子,光滑雪白的纸面印着复杂的电路图和等待计算的空行。他盯着那道串联并联混在一起的题目,几根导线像纠缠不清的毒蛇盘踞在方框里,每个元件标注的数值都透着冷酷的恶意,仿佛在对他骨折后荒废了整个暑假的物理知识库发出无声的嘲笑。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视线不受控地朝斜前方溜去。许瞳坐得笔直,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袖子挽到小臂中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她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对付自己那张物理卷,钢笔尖在纸上轻盈滑动,落下一个又一个清晰工整的步骤或字母。程野的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心,掠过她笔下那些流畅得几乎带着韵律的计算符号,最终胶着在桌角那厚厚一叠摆放整齐的笔记本上。
昨天被她一脚踹翻椅子的狼狈仿佛还在腰眼作痛,手腕上那截胶布下的皮肤也隐约开始发痒。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豁出去,又像是给自己鼓劲,终于伸出一根手指,不轻不重地、带着点犹疑的试探性,在她深蓝色校服外套的后背中央戳了一下。
硬质校服布料有点凉,隔着一层能感觉到下面单薄T恤的轮廓,还有属于女孩子的、略显削瘦的肩胛骨痕迹。
“喂。”程野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物理卷子……写完没?借我看看行吗?”语气努力伪装出随意的漫不经心,带着点惯常的混不吝,但尾音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许瞳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大约零点五毫米的地方,墨迹在那块微微凸起的纸纤维周围晕开一点更深的蓝色,像个小型的墨色漩涡。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仿佛程野那句问话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教室里只有规律的低沉的翻书声。
程野舔了下有点发干的嘴唇,正琢磨着这死丫头装聋作哑的功力是不是又涨了,下一步是直接抽还是再说一遍。就在这时——
轰——哐当——!!!
教室后排突兀地爆发出一片夸张的惊呼和椅子腿在地板上急促拖动的尖锐噪音,中间夹杂着一记沉闷厚重的物体摔砸声!像是谁不小心把装满了粉笔的沉重木制粉笔盒掀翻在地,无数根粉笔滚落、碰撞、碎裂的动静被寂静的教室放大了无数倍,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这毫无防备的巨响像一颗投入深水中的炸弹,瞬间炸飞了自习课营造出的那层虚伪的安静泡沫。
许瞳如同被强电流猛击般浑身剧烈一震!
悬停在卷子上方、墨迹已然晕开的钢笔尖,在突如其来的惊吓带来的无法控制的肌肉痉挛下,以巨大的力道猛地戳了下去!
“噗嗤——”
极其轻微,却带着清晰穿透力的撕裂声。
她那原本写满优雅解题步骤的物理卷面,瞬间被锋利的笔尖戳破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丑陋孔洞。黑色的墨迹在那个边缘毛糙的破损里迅速晕开、蔓延,浸染吞噬了好几个关键公式的数字和符号。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突然被一滴饱含恶意的浓墨狠狠污染、戳穿。
许瞳全身僵硬,握着钢笔的手指因过度的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一股沉沉的、几乎能压碎空气的低气压以她为圆心无声地弥漫开。她没有回头去看噪音的源头,甚至没有低头检查自己遭殃的卷子。只有那只执笔的手,因愤怒和巨大的克制而显得极其用力地停在原处,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那支肇事的钢笔。
一片混乱中,孙明宇那个高瘦的身影弯着腰从后排狼狈地挤过来,手里死死捏着一张写着潦草公式的草稿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送进了这片凝固的低气压范围:“瞳姐……程野笔记!你昨天要的……”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小小的宣泄口,或是纯粹需要转移目标,许瞳的指尖动了。
她没有回头看向程野,更没有去接孙明宇递来的东西。那只刚刚狠狠戳破了纸面的左手,以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突然狠狠一推!把她摊在桌面右侧边缘、原本压在物理卷子上的那本数学笔记整个扫了出去!
厚重的笔记本擦过凹凸不平的桌面,径直滑向那条隔开她和后排座位的狭长、幽深、积满粉笔灰的桌面裂缝。
啪嗒。
笔记本不偏不倚,恰好正面朝上地卡在了那条深沟的中间位置。黑色的硬壳封面在昏暗处泛着冷漠的光。书页因为冲击而自动摊开了若干页,惨白的内页被斜光切开,中央最醒目的地方——
一个用鲜红得刺眼的粗重签字笔圈出的“38”分赫然在目。猩红的笔迹力透纸背,在那页印满铅字的惨淡纸面上灼烧般狞笑着。分数旁边,还有一排更小些、却同样透着一股严厉斥责意味的红色小字:「基础薄弱,审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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