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正月廿三,雪刚化尽,小区的铁门就被焊上了半指厚的铁皮。电焊枪的火花在清晨的冷雾里炸开,像碎掉的星星,张小莫提着菜篮子站在警戒线外,看着保安老陈举着额温枪的样子——塑料枪身被他握得发白,枪口对着进出的人,倒像早年工厂门卫持械的架势。
“张姐,先测个体温。”老陈的口罩滑到下巴,露出冻得发紫的嘴唇,额温枪贴在她太阳穴上,冰凉的触感像父亲透析时用的降温贴,“36.5℃,正常。今天菜不好买吧?我早上四点去批发市场,就剩点蔫白菜了。”他指了指她篮子里的番茄,“这是托熟人留的?”
“嗯,超市配送的。”张小莫把菜篮子往怀里拢了拢,旧棉袄的袖口蹭到铁皮门,沾了点电焊的黑灰——这棉袄母亲补了三次,最近一次是上周,她视频时说“袖口磨破了,我给你缝块新布”,张小莫怕她累,说“不用,我自己能缝”,挂了电话却发现针脚比自己缝的整齐十倍。
刚走进单元楼,手机就炸了——三条未接来电全是母亲的,微信消息堆了九条,最上面是段语音,咳嗽声混着电流音钻出来:“莫莫,透析液……药店都没货了,社区说现在管制,医院也不让随便进,你说我这下周透析怎么办?”
她攥着手机往家跑,楼梯间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亮,映出墙上贴的“居家隔离”通知。父亲走后,母亲的透析就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每月固定去医院三次,透析液都是提前一周备好的,这次疫情来得急,谁都没料到会断货。
“妈,您别急。”她拨通视频电话,母亲的脸在屏幕里显得苍白,脖子上还挂着父亲生前用的围巾,“我现在就联系市医院的李医生,他以前是我爸的主治医生,肯定有办法。”视频里突然传来咳嗽声,母亲赶紧别过脸,“您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就是夜里着凉了。”母亲的声音发闷,镜头晃了一下,露出桌上的药盒——是感冒药,还是去年念念感冒时剩的,“你别担心我,先顾好念念和二宝,现在外面不安全,别出门。”她突然压低声音,“透析液的事,我跟你表姐说了,她在社区工作,让她帮忙问问。”
挂了电话,张小莫靠在门上缓气,菜篮子里的番茄滚出来,在地上转了个圈。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透析,也是这样的冬天,透析液不够,她跑遍全城的药店,最后在郊区的一家小药房买到,回来时棉袄上全是雪,父亲摸着她的手说“委裤我女儿了”。现在父亲不在了,她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硬扛。
“妈妈,老师说要交作业了。”念念举着iPad跑过来,屏幕上是网课界面,老师正在讲“野雏菊的生长”,“可是iPad没电了,充电器找不到了。”她的小脸上沾着彩笔印,是早上画“团圆花”时蹭的,“老师还说,要拍家里的植物打卡,我们家的野雏菊种子还没发芽。”
餐桌上,iPad和房贷账单摆在一起,像两座小山。账单上的数字是9500元,还款日还有三天,她的工资刚发下来,扣完社保和个税,刚好够还房贷,剩下的钱要留着给二宝买奶粉,给母亲备药。iPad突然黑屏,念念“哇”地哭起来:“作业还没提交,老师会批评我的!”
“别哭,妈妈给你找充电器。”张小莫赶紧翻帆布包,里面除了手机、钥匙,还有苏琳昨天发的“团圆花”直播方案,夹着片压干的野雏菊——是川北寄来的,陈峰说“放在方案里,能沾点花的运气”。充电器没找到,倒翻出婆婆织的小毛衣,蓝色的,袖口绣着半朵野雏菊。
“充电器在我这儿。”婆婆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奶瓶,二宝在她怀里哼唧,“早上给二宝烫奶粉,顺手放在消毒柜上了。”她把充电器递给念念,“莫莫,你赶紧吃点早饭,粥在锅里温着,我刚煎了个蛋。”
张小莫刚端起粥碗,视频会议的提示音就响了——是“团圆花”项目组的晨会,李总、苏琳还有几个同事都在线。她赶紧把粥碗放下,理了理旧棉袄的领口,刚点进会议,就听到李总的声音:“小张,你那边怎么回事?昨天让你发的直播脚本,怎么现在还没发?”
“抱歉李总,我早上忙着买菜,刚到家。”她的声音有点发紧,二宝突然哭起来,是饿了,婆婆赶紧抱着孩子进了卧室,“脚本我昨晚改到两点,已经发您邮箱了,您查收一下。”
“在家办公就是这点不好,容易分心。”市场部的王经理突然插话,他的背景是书房,书架上摆着整齐的专业书,“我老婆为了不影响我工作,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做事情就要有做事情的样子。”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同事远程办公状态不佳,拖累整个项目进度就不好了。”
张小莫的脸瞬间发烫,她知道王经理在说她——上周的直播彩排,念念突然闯进镜头,拿着画笔画的野雏菊喊“妈妈看”,被王经理当成笑花说了半天。她刚要解释,苏琳突然开口:“王经理,张姐的脚本我看过了,比之前的版本完善多了,加了川北孩子的互动环节,很有亮点。”她晃了晃手里的方案,“我昨天跟她沟通到十点,她家里两个孩子,确实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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