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洛阳,天光初醒,便已蒸腾起一股灼人的暑气。干燥的尘土味弥漫在官道上,车轮碾过,腾起一股股细小的黄烟,被东边刚爬出地平线的日头一照,宛如流动的金粉。
狄仁杰端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内,虽已年过花甲,腰背依旧挺直如松。他微阖双目,指尖轻轻揉着眉心,试图驱散连日案牍劳形带来的倦意。车厢内有些闷热,几缕花白的鬓角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他面前的小几上摊着一卷图纸,墨线勾勒着复杂的沟渠与堤坝。这是工部侍郎崔浩前日亲自送来的漕运疏浚新方案,字迹工整,标注详尽,看得出倾注了大量心血。崔浩此人,狄仁杰虽接触不多,但风评尚可,做事勤勉,不似那些只知钻营的蠹吏。
车轮的辘辘声里,一阵急促得近乎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瞬间便追了上来,随即是车夫“吁——”的一声勒马。
“阁老!阁老!”车帘猛地被掀开,一张年轻英武、此刻却布满惊疑的脸探了进来,正是千牛卫中郎将李元芳。他呼吸急促,额角汗水涔涔,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出大事了!工部崔侍郎……昨夜暴毙家中!”
狄仁杰霍然睁开双眼,眸中睡意一扫而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钉在李元芳脸上:“暴毙?如何死的?”
“死状……极其诡异!”李元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浑身上下,布满……布满倒刺般的伤口!府里上下乱成一团,外面……外面已有流言,说是开凿漕渠,惊动了洛水河神,降下神罚,要索崔侍郎的命!”
“河神索命?”狄仁杰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冷峭的嘲讽,随即被深沉的凝重取代,“荒谬!备马,速去崔府!”
崔府已是一片愁云惨雾。府门内外,家丁仆役个个面如土色,眼神闪烁,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香烛和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更添几分诡谲。灵堂尚未设起,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内院深处传来。
“狄阁老到!”门房一声通报,带着哭腔。
府内的总管跌跌撞撞迎出,涕泪纵横,语无伦次:“阁老!阁老您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老爷他……他死得冤哪!定是那河神……河神老爷发怒了!”
狄仁杰沉着脸,并未理会总管的哭诉,只对紧随身后的李元芳低声道:“封锁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崔侍郎书房及卧房!尤其注意任何可能接触过尸首之人,严加看管,不得串供!”
“是!”李元芳立刻领命而去,行动迅捷如风。
在管家战战兢兢的引领下,狄仁杰穿过庭院,径直走向崔浩的书房。书房门窗紧闭,但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依旧顽强地透过门缝钻了出来,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泥土**的腥甜气味。
推开沉重的房门,景象令人脊背生寒。
工部侍郎崔浩,穿着昨日上朝时的紫色常服,仰面倒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前。他的官袍几乎被暗褐色的血块浸透、板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僵硬。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裸露在外的头面、脖颈、以及从破碎衣袖中露出的手臂皮肤上,遍布着密密麻麻、如同被无数细小荆棘反复撕扯过的伤口!那些伤口皮肉翻卷,边缘极不规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撕裂状,细看之下,竟隐隐有倒钩之形!鲜血早已凝固发黑,将他身下的昂贵波斯地毯染成了一片污浊的沼泽。
狄仁杰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整个书房。书架整齐,文房四宝安然置于案头,几卷摊开的漕运图纸也并未被血污沾染。唯有书案一角,一个半尺高的青瓷笔洗倾倒,水流和墨汁在地毯上洇开一片狼藉。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门窗完好无损,锁具亦无破坏。
他走到尸体旁,缓缓蹲下。老仵作早已得了吩咐,垂手肃立一旁,脸色发白。
“仵作,有何发现?”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老仵作定了定神,躬身道:“回禀阁老。崔侍郎……致命伤在咽喉,一处极深的穿刺伤,直接切断了血脉。但……蹊跷之处在于,”他指着尸体手臂和脖颈上那些密集的倒刺状伤口,“这些伤,深浅不一,杂乱无章,绝非一击致命。且……且小人反复查验,发现……发现这些伤口的走向,竟……竟大多是由下往上形成的!”
“由下往上?”狄仁杰的眉头锁得更紧,目光如电,再次投向那些狰狞的伤口。
“正是!阁老您看此处,”仵作强忍着不适,用竹签小心拨开死者左臂肘弯内侧一处较深的伤口,“皮肉翻卷的方向,撕裂的纹路,力道分明是从下方切入,向上方撕扯!再看颈部这几处浅伤,也是如此!”
狄仁杰顺着仵作所指,凝神细察。那皮肉撕裂的纹理,血液喷溅后凝固的细微方向,甚至伤口内部残留的极其微小的异物碎片……都隐隐指向同一个反常识的结论——造成这些恐怖伤口的凶器,是从下向上,以一种近乎“撩”或“挑”的方式作用在崔浩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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