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暑气,黏腻得如同浸透了陈年油脂的旧布,沉甸甸地压在朱雀大街上。天光早已大亮,日头悬在东方,将鸿胪寺那标志性的琉璃瓦顶晒得滚烫,刺目的白光肆无忌惮地泼洒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燥热罗网,笼罩着这座接待四方使臣、象征帝国威仪的官署。空气纹丝不动,一丝风也无,唯有这单调而令人窒息的聒噪,是此刻唯一的声响。
突然,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尖叫,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刺穿了这令人昏昏欲睡的闷热蝉鸣,从鸿胪寺深处那座森严的千佛殿方向传来!
“啊——死人啦!死人啦!”
那声音里裹挟的惊怖,瞬间抽干了周遭仅存的活气。在殿外廊下值守的两名鸿胪寺卫兵,身体猛地一僵,原本因酷暑而略显涣散的眼神骤然收缩如针尖,手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刀柄。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煞白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同时发力,肩膀狠狠撞向千佛殿那两扇紧闭的、沉重的雕花殿门。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庭院里回荡。殿门纹丝不动,显然从内部上了闩。
“开门!里面出什么事了?!” 一名卫兵嘶声高喊,声音因紧张而劈了叉。
殿内死寂无声,仿佛刚才那声尖叫只是幻觉。一股无形的寒意,悄然爬上两名卫兵的脊背,让他们在这蒸笼般的酷暑里,竟生生打了个寒颤。
千佛殿内,光线晦暗。浓烈的、混合着沉水香与一丝若有若无铁锈腥气的奇异气味,沉沉地压在鼻端。礼部主客司郎中裴庆安,身着深青色鹘衔瑞草纹的官袍,背对着殿门,以一种近乎朝拜的姿态,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尊巨大的千手千眼观音菩萨贴金彩塑像前。他的头颅微微低垂,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冥想。
然而,这虔诚的姿态却被一种毛骨悚然的死寂所冻结。他的身体,僵直得如同一段被骤然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引路的鸿胪寺小吏瘫软在殿门内侧,浑身筛糠般抖着,手指痉挛地指向裴庆安的后背,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就在裴庆安僵硬的官袍后背之后,那尊宝相庄严、金箔璀璨的千手观音像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那并非颜料,而是新鲜、粘稠、尚未完全凝结的血液!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观音像伸展开的数百只大大小小的佛手,每一只摊开的掌心,都用这淋漓的鲜血,清晰地刻着一个歪歪扭扭、却透骨森寒的字——
“贪”!
密密麻麻的“贪”字,如同无数只淌血的眼睛,无声地俯视着僵死的裴庆安,也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者。整座大殿,瞬间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与死气所吞噬。
“裴……裴大人?!” 撞门的卫兵之一声音发颤,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细碎的东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低头,借着殿门缝隙透入的光线,只见裴庆安僵直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五指死死地蜷缩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在那紧握的拳头缝隙里,一小截黄铜钥匙柄,冷冷地反射着微光——那是这千佛殿唯一一把门锁的钥匙。
卫兵的目光猛地转向身后紧闭的、被他们刚刚撞过的殿门,门栓完好无损地横亘在那里。他又迅速扫视四周高窗,每一扇都紧闭着,窗棂缝隙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个令人骨髓发凉的认知攫住了他:门窗紧闭,钥匙紧握在死者手中……这殿内,除了死去的裴大人和这个吓瘫的小吏,再无旁人!那观音像上淋漓的“贪”字,是何人所刻?裴大人又是如何……暴毙于此?
“快……快报上官!出大事了!” 另一个卫兵终于从巨大的震骇中找回一丝声音,嘶哑地吼道,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瘫软在地的小吏,望着那满壁血字和僵硬的背影,双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紫宸殿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气,几乎无法驱散武曌眉宇间凝聚的雷霆风暴。她猛地将手中那份鸿胪寺卿呈上的、墨迹未干的急报掼在御案之上,沉重的玉镇纸被震得跳了一下。
“混账!” 女皇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足以撕裂金石的怒意,“堂堂礼部郎中,四品命官,暴毙于鸿胪寺千佛重地!背后血书‘贪’字,遍及千手观音?钥匙紧握于死者之手,门窗自内紧锁?呵,好一个天衣无缝的密室!好一个佛前显圣的‘天罚’!” 她凤目含威,凌厉地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几位重臣,目光最终落在立于下首、须发皆白却神色沉静的狄仁杰身上,“狄卿!”
狄仁杰闻声,从容出列,躬身:“臣在。”
“此案!” 武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钉子,“奇诡非常,骇人听闻!更辱及朝廷体面,亵渎佛门清净!朕只给你三日!三日之内,必要水落石出!揪出这装神弄鬼、祸乱长安的凶徒!否则……”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了殿中每一个人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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